正文 一場由沒喂鴿子引發的血案

奧菲利亞坐在廣場的長凳上,不緊不慢地用手裡的一袋玉米粒喂著腳下的鴿子,夕陽將她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落日的餘暉鍍在了她布滿皺紋的側臉上,看起來像極了一尊銅鑄的雕像。

這已經是她獨自生活的第十個年頭了。每天早晨,她都會在街角的花店買一束梔子花,走半個小時到城北的公墓去看她的丈夫,這段路並不長,但卻花了她越來越多的時間,她知道終有那麼一天,當這個時間長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自己就再也不用走這段路去看望他了。

每到下午,她都會一個人坐在廣場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喂著鴿子,手中的玉米則是她唯一的沙漏,那些從指縫間溜走的玉米粒,記錄著她時間的流逝。這是一個不大的廣場,連接著這座小城鎮的各個地方,而這群鴿子無疑是這個廣場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它們會成群結隊地停在旁邊的屋頂上,或是聚在廣場上爭搶著人們投遞的食物,然後在某一個時刻默契地呼啦啦一併起飛,劃破幾乎凝固的空氣,像抖開的白畫布一樣碎裂成一個個白點,嵌進湛藍的天空里。

小鎮里的人都見過奧菲利亞,卻沒有人知道她的故事、她的年齡,他們甚至都叫不出她的名字。人們只會在偶爾經過廣場的時候放緩匆匆忙忙的腳步,小心翼翼地從她的身邊走過,盡量不驚起她腳邊埋頭覓食的鴿子,頂多再回頭給她不經意的一瞥,就將目光又移回自己要去的方向上了。

奧菲利亞也曾經年輕過,雖然她已經很老了,但依然可以從她的面容上看出她年輕時的模樣。很多年前,她曾穿著華麗的禮服和精緻的舞鞋,在這個廣場上跳著舞迎接新年。然而現在,她已經跳不動了,舞鞋和禮服放在衣櫃里落滿了灰塵,而如今的新年只有年輕人在廣場上放著焰火,很絢麗也很耀眼,顏色的華麗程度甚至超過了她當年旋轉的裙擺。

她時常想,歲月還真是個殘酷的東西呢,然而她卻並不覺得遺憾,也不覺得感傷,她的心隨著她的步履變得越來越緩慢,她也漸漸變得很安靜、很沉穩,就像佇立在孤島上的大樹,安然俯視著流動的喧囂,沐浴著如水的月華。對她而言,世間似乎再沒有什麼東西值得她煩心的了,生活對現在的她來說就像是一場漫長而無謂的等候,她慢慢地走著,慢到連時間似乎都停下來等待她,可她卻在等待時間的遺忘。

這天上午,奧菲利亞照例起得很早。當她像往常一樣走到花店門口的時候,卻發現關著門。她很奇怪,因為這家花店從來都沒有在這個時候關過門,可是她不能空著手去看她的丈夫呀,於是只好有些失望地往回走,心想只能先到城南去買花了。

城南的花店並不大,當她走進店裡的時候,老闆告訴她梔子花已經賣完了。

「您的花是要送給誰呢?」

「送給我的丈夫。」

「那不如改買玫瑰花吧。」

奧菲利亞默默地想,玫瑰花就玫瑰花吧,就當是給他個驚喜吧,儘管他曾經是個並不浪漫的男人。

當奧菲利亞再次走回廣場的時候,她已經有些走不動了,畢竟這段路對她來說實在太長,於是她只得坐在廣場的長凳上先休息一會兒。周圍的鴿子像是認出她似的,呼啦啦地圍在了她的腳邊,可惜她手裡只有鮮花,沒有玉米,她只好對鴿子們擺了擺手,像是在表示抱歉。

這恰是人們上班的時間,廣場上已經漸漸開始熙熙攘攘,廣場角落一個賣早餐的小攤位也已開始排起了隊。奧菲利亞覺得有些餓了,她緩緩起身過去站在了隊伍的最後,想要給自己買一份早餐。可是當排到她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身上的錢不夠了,於是她只好失落地走開。而剛走了幾步,她又忽然想起自己剛才把玫瑰花放在長凳上忘了拿,但當她回到長凳去找的時候,玫瑰花卻已經不知被誰拿走了。

她覺得有些難過,這是多麼不幸的一天啊,她頹然坐在了長凳上,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再往前走的力氣了。

「給。」有個人將一杯咖啡和一袋麵包放在了奧菲利亞的旁邊,她抬眼一看,這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對她露出善意的笑。

「謝謝你,年輕人。」她有些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我剛才排在您的後面,看您應該是忘帶錢了,所以我就替您買了,不用客氣。」

「我該怎麼感謝你呢?」

「您不用感謝我,這只是件小事而已。」

「那讓我替你祈禱,為你祝福吧,年輕人,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切因緣終會有報的,你會得到上天的報答的。」

年輕人淡然地笑笑,便向奧菲利亞揮揮手告別了。

當奧菲利亞走到墓園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了,她有些慚愧地對著丈夫的墓碑喃喃自語道:「對不起親愛的,今天我來晚了,也沒有帶花來,因為我已經老了,開始變得忘事了。可是你知道嗎?剛才我遇到了一個和你年輕時長得很像的年輕人,他的笑容幾乎和你的一模一樣,是他幫助了我。我時常想,也許我每天來這裡對你說這些話,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你從來都不曾聽到過,也不曾回答我。但現在我開始相信,你其實一直都在呢,不是嗎?」

奧菲利亞輕輕吹掉墓碑上的灰塵,轉身走了。

當她回到家,推開門時,卻發現桌上的花瓶里插著一束玫瑰花。

埃德蒙一個人坐在車裡喘著粗氣,雙手不安地拍打著方向盤,汗水浸濕了他的襯衫。

埃德蒙今年二十七歲,卻年輕有為,他工作五年,已經是小鎮一家公司的副經理了,雖然每天早出晚歸忙得昏天黑地,但他卻始終樂此不疲。他一直有一個夢想,等自己賺到了足夠的錢,就帶著妻子離開這個小鎮,到大城市裡去創立一番自己的事業。

許多人都羨慕埃德蒙幸福美滿的家庭,他的妻子很漂亮,他們在大學就已相識。但結婚多年,卻一直沒有孩子,感情上也出現了一些問題。因為他的工作一直很忙,經常不在家,所以妻子難免會有些怨言。埃德蒙心裡覺得自己虧欠妻子很多,他下定決心,等離開了這個小鎮,一定要好好補償自己的妻子。

這天上午,埃德蒙的心情很不好,和妻子吵完架出門上班,停車在廣場買早餐,還好心幫站在前面忘帶錢的老婦也買了一份,但到了公司後卻發現自己的錢包不知在什麼時候不翼而飛了,他不由得覺得有些諷刺,這個世上真是好人有好報么?怎麼在自己身上一點都沒有體現出來。

因為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他只能回家吃午飯了,他中午從公司出來的時候給妻子發了個簡訊,便開車往回走。他住在小鎮的最北端,那裡有一片小別墅,因為和公墓離得近,所以從早到晚總是人煙稀少。

心中的怨氣加上餓得咕咕叫的肚子,讓埃德蒙把車開得飛快,當他把車開到離家不遠處一個巷子的拐角處時,忽然有兩坨鳥糞砸在了他的車玻璃上,他心裡一驚,心想這難道是鴿子糞么?鴿子怎麼會從廣場附近飛到這麼遠的地方來?正分神之際,從拐角處猛地閃出一個腳步匆匆的行人,他沒剎住車,直接把那人撞倒在了地上。

埃德蒙頓時嚇得愣在了車裡,他發了幾秒鐘的呆,連忙下車查看那個人的傷勢。那個行人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臉上都是血,看上去已經奄奄一息了。埃德蒙搖了他幾下,站起身來想尋求路人的幫助,可是周圍沒有一個人。

埃德蒙想著要把他送到醫院去,可是醫院在小鎮的最西端,等到自己把他送過去,估計他已經沒救了。他左顧右盼了一下,見四周始終都沒有人,慌亂和恐懼間,他心裡無端浮現出一個罪惡的念頭:既然沒有人看到,不如就把他丟到城外去吧?雖然這只是個意外,但萬一送到醫院後他死了,自己的事業家庭不就全完蛋了嗎?

想到這裡,他連忙把那人拖進汽車的後備廂,然後用鞋子把地上零星的血跡用沙土掩蓋掉,做完這一切,他一個人坐回了車裡,警惕地環顧著周圍的情況,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埃德蒙把車開回了家,然後敲開了門。

「你今天怎麼忽然說要回來,不是一直都在外面吃午飯的么?」妻子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今天錢包丟了,你不知道今天我有多麼倒霉。」

「不就是丟個錢包么?而且你怎麼全身都是汗,出什麼事了?」

「沒事沒事……快點先吃飯吧,我餓死了。」他抹掉頭上的汗,硬擠出一個笑容對妻子說道。

吃完飯,埃德蒙坐在椅子上一邊擺弄著花瓶里的梔子花一邊心神不安地想著對策,現在車後備箱里的那個人應該已經死了吧?自己究竟要把他丟到哪裡去呢?

「埃德蒙,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談談。」妻子坐在他對面對他說道,「我覺得我們……」

「話說,我們家裡有鏟子么?」埃德蒙忽然打斷妻子。

「鏟子?什麼鏟子?」

「就是用來挖泥土的鏟子。」

「地下室里應該有吧,你用它要幹什麼?」

「沒事,鄰居要借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