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血手木匠又換上他開遊艇的標準服飾。頭上鬆鬆地戴著一頂漁夫帽,在河濱公園挑了一個暗處的長凳坐著。

他才坐定,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謝夫林?」

槍放在船艙,卡在一個小柜子的上面。開船艙的鑰匙,握在他的手上。如果他完全不理會耳邊的聲音,直接到船艙裡面去取槍……

「你是不是謝夫林?有個人過來找你。」

原來這個傢伙不認識彼得·謝夫林,底細一時之間還不會被拆穿。他透露的消息,說不定有些價值。

血手木匠轉身微笑,看見一個滿臉鬍鬚的矮胖漢子,地獄天使,穿著打扮跟碼頭老鼠似的。「我們不認識,」他說,「但我經常見到你。」他說,「我的個性就是這樣,不喜歡管閑事。但是,今天有人來找你,我想還是跟你提一聲比較好。」他說,今天接近傍晚的時候,有一個衣著很體面、講起話像警察的中年人,鬼鬼祟祟地想要混上「南西·蒂」號。

「可是他沒有亮警徽,也沒有很清楚地表明身份。我制止他之後,他沒怎麼啰嗦就走了。」

「有件官司,」血手木匠說,「他們要我出庭作證,麻煩死了。」

「我想也是。只是想讓你知道有這麼回事。」

「謝謝你這麼幫忙,很感激。」

「嘿,」那個人說,「我們得團結在一起。」他咧開嘴笑起來,「我們可是在同一艘船上。」

一個痴痴望著河面的人跟你說,今天是連續假期周末。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河面上還是帆影點點。他很喜歡這樣的景觀,私家小船徜徉在寬廣的城市港口裡。特別是小帆船,看起來很好玩,開起來得心應手,靈活運用風力,趨避自如,而且安靜無聲,用不著忍受遊艇引擎的噪音。

但你必須格外小心,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想,這種本事是可以學來的,但想起自己竟從未學過,心頭不禁閃過一絲痛楚,真是後悔。人在年輕的時候,最好有這種人生體驗。他做了一會兒白日夢,想像自己在掌舵,船上有他的妻子與孩子。他高喊命令——小心橫杆,升帆!——他們手忙腳亂地執行他的命令。他其實不知道這些命令是什麼意思,但他可以在想像中掌握了所有的術語,一家人在海上好幾個小時、好幾天。

竟然有人會找到「南西·蒂」號來。有人在附近窺探、打聽消息,想找彼得·謝夫林。

這不是好現象。

他看著河水,琢磨究竟出了什麼事情。當然有可能,整起事件就跟他向那個鬍鬚豬解釋的一樣,只是巧合,瑣事一樁。有人有事找彼得·謝夫林,在公寓里沒瞧見他,就找到船塢來了。如果真是這樣,這個人並不知道謝夫林已經失蹤了,到船塢來,只是姑且一試,找不到也就算了。

但也有可能是有人覺得謝夫林莫名其妙不見了,事有蹊蹺,所以找上船來,一探究竟。接下來幾天,還是小心為上,晚晚上船,早早離開。船是不是不能開了?倒也未必。只是他必須足夠小心。

他覺得有些虧欠那個鬍鬚佬,也許該賞他一顆子彈,以示感激。就是因為他的警告切中要點,所以他知道的事情異常危險。他可能正面看過血字木匠的長相,別忘了,血手木匠的照片在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都見得著,說不定連外星人都認識他了。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鬍鬚佬認定他就是彼得·謝夫林,這沒什麼關係,但有朝一日,他見到報紙上的照片,或是《美國通緝要犯》節目,凜然一驚。什麼,這不是謝夫林嗎?他說,難怪看起來這麼面熟。

請他上船來,開到河中央,找個小口徑手槍槍響不會驚擾別人的僻靜所在。一定要等到他不注意的時候,這傢伙壯得很,說不定比拉斯普丁 還難死。要在他後腦勺開一槍,子彈得鑽進他的腦袋裡才成。然後呢?他的全套肢解工具已經葬身河底,而且在這麼個小地方分屍,一定會把船艇搞得面目全非。不,還是直接把他丟下去吧,但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管了,他心一橫,殺了他比留他活口更危險。

而且,血手木匠想,他看起來也活不了多久。這種人都不長命。

澤西那一頭的碼頭,位於船塢的上游。那裡的碼頭光鮮亮麗,跟「南西·蒂」號棲身的寒酸角落相比,高出好幾個檔次。這裡是豪門世家,「南西·蒂」號只是他們落難的窮親戚罷了。

幸虧錢還是行得通的。「南西·蒂」號雖然有些落魄,那個臉上貼了繃帶的瘦削男子,還是接過紙鈔,賣了五加侖的汽油給他。

「喔,還要一箱啤酒。」血手木匠突然想起來,補充道。「要瓶裝的,最便宜的就可以了。」

那個人說,老密爾沃基啤酒正在減價,但是罐裝的。可有瓶裝的?血手木匠堅持要瓶裝的。罐裝啤酒感覺起來比較不經喝,瘦削男子說,他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結果,他買了兩箱百威啤酒。(「我改變主意了,還是買兩箱吧,我可不想假期過到一半沒酒了。」)瓶蓋是用轉的,他一瓶瓶地轉開蓋子,把啤酒倒到船外,兩箱的空瓶被他拿進船艙。

這樣他就有四箱、九十六瓶了。共計十加侖的汽油,實在是多了點。六十六瓶十二盎司的瓶子,共計一千一百五十二盎司,換算起來大概是三十六夸脫多一點,頂多就是九加侖上下。在裝瓶的時候還不能裝太滿,得給芯子留地方,不過,也會灑一點出來,血手木匠想,不過手上的汽油也盡夠了。如果真的剩下了,也能用在最後的犧牲里。

他還沒裝瓶。他得把瓶子放在船艙不起眼的角落,而且舊衣服做的引燃芯又不密封。在船船這種密閉空間中,揮發物很容易就到達燃點,他可不想釀成這種悲劇。

但他還是把瓶子清出來,把碎布撕好,就只剩把汽油倒進去了。他已準備就緒。

凌晨三點鐘,他把船駛回碼頭,等了好久,一直等到被他引擎吵醒的人,又再墜入夢鄉。然後,安靜地,換好衣服,把白長褲、漁夫帽塞進背包里,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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