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血手木匠坐在河濱公園,距離圓頂與船塢餐館不遠。時間接近午夜,餐館已經關門。一個小時前,下了一陣小雨,趕走了原本跟他一道在公園裡散步或是閑坐的夜遊神。血手木匠倒不在乎雨,這麼點小雨根本引不起他的注意。

他坐在那裡,打量這個城市最讓人驚奇的角落,七十九街船塢。這個不起眼的建築物群,包含了哈得森河沿岸的碼頭與船塢,可以讓紐約客以低廉的年費在此停泊船隻。每個取得租用許可的人,都抓得死緊,好像是搶到了租金穩定公寓似的。事實上,這裡的搶手程度跟租金穩定的公寓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你有艘船,停泊在這裡的碼頭,經濟實惠,比在城島方便多了,那裡遠在布朗克斯的東北邊呢。在此停泊的船隻,多半不曾出港,引擎根本發不動,全靠丙烷發電機提供照明跟電力。這些是屋船,重音在第一個字,主人都是超級幸運的傢伙,可以在海浪輕拍的船上,過著逍遙的波希米亞浪蕩生活,而且租金,天啊,比在曼哈頓停輛車要便宜太多了。

連血手木匠自己也覺得奇怪,竟然花了那麼多時間才想到這個地方。誰會注意到哈得森河上漂泊的破爛船隻?他的公寓距離這裡只消走十分鐘,這個地方他熟悉得很。孩子還小的時候,他曾經一度幻想要在這裡弄個船位消暑,父子一起泛舟,然後踩著夕陽,散步回家……

好幾個晚上他都躲在這個公園裡,避開巡邏警員,坐在街燈照不到的陰暗角落。從午夜到黎明的這段時間,他會在暗中仔細觀察停泊在碼頭的船隻。

他知道,船塢居民很團結,大家都是無家可歸的可憐蟲,自然相濡以沫,組織嚴密。居民尊重個人的隱私,但是,遇到外侮——比如說老早就在打他們主意的房地產商人,連同被他們勾結的市政府——想把他們趕走,他們就會團結起來,一致對外。他知道,如果他選錯船,恰巧碰上此地的社區領袖,絕對不可能應付不斷上船串門子的船友。

看來還是得挑一個在岸上有住處,只是偶爾來這裡過夜的人,挑個沒人注意的時間,悄悄溜進去,就像是溜進貝殼裡的寄居蟹。這樣的話,他挑的那艘船多半還發得動,必要的時候,可以開到河上去。

他靜靜地等待機會,每天傍晚都很有耐心地在岸邊等著,終於有一天看到一艘船在碼頭停靠。那是一艘挺好看的遊艇,前天晚上他就盯上它了,發現今天傍晚早些時候它並沒有回碼頭,還看到釣竿、魚鉤。看來,這艘船的主人在河上釣魚或是賞月看星星。

燈關上,引擎也停了。一個穿著銅紐扣襯衫、戴著希臘漁夫帽的人,從碼頭出來,往公園東邊走去。

血手木匠盯上他了。

第三天,血手木匠知道這個人叫做彼得·謝夫林,住在哥倫布與阿姆斯特丹之間西八十六街一棟戰前的公寓里。大廳二十四小時都有專人照料,血手木匠無法潛入。

謝夫林在第六大道一棟很高的大樓裡面工作,搭乘地鐵往返於住家與辦公室之間,看起來是單身,至少沒看他跟什麼人密切來往過。有一天傍晚,他出了地鐵,在百老匯街角的墨西哥塔可餅攤買晚餐,更使血手木匠確定他家裡沒有妻子或是女朋友。

幾年前,他進過謝夫林住的那個大樓,裡面相當寬敞。他猜謝夫林的太太死了,如果是離婚,公寓應該會判給他太太,他就得窩在船上了(這還要法官大人施恩,別把那艘船也判給她了)。看他這年紀,太太死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的年紀,根據血手木匠估計,跟他差不多,這讓他凜然一驚——這還是頭一次,好古怪——他發現謝夫林跟他竟然有些相像。肩並肩站著,當然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但是,兩人身高、身材相仿,都是一頭灰發,也都只有這麼幾個特徵,說完這個人,等於說完那個人。

他覺得,這個人是老天送上門的禮物。又是一個喪偶的老頭子,住的地方跟他的公寓相距兩條街。他實現了血手木匠的夢想,有一艘船,停在七十九街碼頭上。一個靜待犧牲的人。

血手木匠白天睡覺,隨便找家電影院,一開門就進去。他買一張老人優待票、一盒爆米花。售票員都是拿時薪的年輕人,錢少得很,眼睛連抬都不抬。血手木匠垂下頭,肩膀放低,佝僂著身子,誰都懶得看他第二眼。

他就這麼把戲院當成旅館,早餐是手上的爆米花,打個盹,小睡一下,總是在製作人員名單播放完畢之前醒來。小時候,他一進戲院,就是坐一整天,如果有力氣的話,兩部連映的電影可以看三遍。但是,現在兩部電影之間有好長的間隔,電影演完了,你就得出去。幸好現在的電影院都有十來個廳,從這個廳溜到那個廳,又有誰管你?這當然是違法的,買一張票,只能看一場電影,但是,一般日子的午場,能坐四分之一的觀眾就不錯了。有時候,連他也只有十來個人。管理人員幹嘛費力氣去抓這些佔小便宜的觀眾呢?

血手木匠於是有了充足的睡眠時間,睡不著的時候,他就看電影。

連續三天,白天他在電影院里休息,晚上繼續盯梢。木匠尾隨著彼得·謝夫林從八十六街地鐵站,一路跟到百老匯的越南餐館,看著謝夫林點了一份外帶晚餐。謝夫林沒有回家,反而朝下城走去。他在八十四街口橫過百老匯,帶他來到一條叫做愛倫坡的街道,然後右轉,往西來到河濱街。下了幾層樓梯,血手木匠跟著他穿過地道,來到公園靠近哈得森河的那一邊。

謝夫林上船的同時,血手木匠在岸上等待。等到謝夫林吃完晚餐,起錨,出航,停在不遠的河上,他還是一動也不動地等著。

下雨就好了,他這麼希望。下雨,謝夫林就會想早點回到岸上,公園裡也不會有這麼多閑雜人等。

天氣偏偏好得不得了,血手木匠看著夕陽落到澤西的那一邊。謝夫林一直到十一點,才把船開回來,血手木匠早就換到另一個地方,繼續等待。他背上是那個深藍色的背包——這幾天,背包又重了些,添了幾項很有用的東西——這時,他緩緩地拿出一把換輪胎用的鉗子,這是他在十一大道一家汽車用品店買的。他偏愛榔頭,但是,最近他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五金店店員看到一個老頭上門買這種東西,難保不起疑吧。

他躲在陰影里,謝夫林從他身邊走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他上前幾步,「謝夫林先生?」

聽到有人在叫他名字,謝夫林轉過身來,血手木匠指著地上,「你的東西掉了。」謝夫林低頭,想看清楚他到底掉了什麼東西,血手木匠衝上去,使盡全身力氣,鉗子砸向他的頭部,打到耳朵後方。謝夫林像是一頭被擊中的公牛,當場摔倒,血手木匠又在他脖子後方重擊了幾下,把他拖進木叢里。

血手木匠按了按他的脈搏,沒什麼好意外的,他已經沒有心跳了;但他還是不放心,捂住他的嘴,手指捏住他鼻孔好幾分鐘,就算是謝夫林有機會熬過鉗子重擊,這下子最後的一線生機也沒了。

公園裡沒什麼人。但是,血手木匠覺得時候沒到。他先把鉗子收進背包里,相當滿意它的表現,接著拿出兩個裝落葉的大袋子,一個從腳罩到腰部,另外一個從頭上套下去。就算有人瞥見,也只會以為這是兩包垃圾,或是公園在幫木叢施肥,壓根不會想到裡面竟是屍體。

血手木匠相當得意,挑了個離屍體不遠的椅子坐著,萬一真有人發現了這具屍體,他也會在第一時間發覺。根本沒有人靠近那個地方,偶爾有幾個漫跑的人經過,也不會去打量二十碼外的木叢暗處。

凌晨兩點三十分,已經整整二十分鐘,公園裡看不到任何人了,血手木匠開始下半場的工作。他剝光謝夫林的衣服,先把他的外套、長褲、襯衫、襪子、鞋子、內衣褲,全部放進一個大塑的塑料袋內,再拿下他的手錶,結婚戒指留在他的手指上,他覺得那玩意兒無關緊要。

他還在波威利的餐廳用品店裡,買了一把剁骨頭的大刀,剛好用來分解謝夫林的屍體,切成比較容易處理的小塊。分屍當然很噁心,但是,血手木匠卻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過程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工作罷了,快、有效率就行,肢解下來的肉塊被他逐一放進塑料袋裡。裝得差不多了,就用膠帶封好,先放到一邊,接下來再處理。

他早就看好周遭環境了,在西區與河濱街間的七十七街,有個大型的垃圾箱。他一手拎著一個大袋子,裡面各裝一條大腿,往垃圾筒里一扔。看來附近有人在裝修褐石建築,垃圾箱里全都是磚瓦碎片。他撥了些碎石、塑料之類的廢物,蓋住那兩個塑料袋。

還有一些小零碎,他沿路丟在垃圾筒里,經過百老匯的時候,順手把衣物塞進潘布魯克慈善商店二十四小時衣物回收筒里。最後兩小包,他收進背包里,剩下的就是一串謝夫林的鑰匙:一把讓他打開碼頭的大門,另一把讓他進到船艙。

他脫掉鞋子,攤開四肢,躺在船艙里。船艙不大,卻很乾凈、舒服。他不想睡,今天早上他在林肯多廳影城已經睡夠了,他只是想舒展身體,感受波浪輕輕撞擊船身的搖晃,很愉快。

有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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