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這還是第一次,血手木匠在他的作品上簽名。《郵報》認為這是對他們刊登過的頭條新聞作出的回應。《郵報》曾經刊登過一幅漫畫,一根釘子釘住血手木匠的腦門,如今,他用一模一樣的方式虐待屍體,橫眉冷對外界指責。雖然宣稱血手木匠的作為與自己有關,《郵報》推卸起責任來也一樣神速,根據驗屍報告,警方強調,這個女性已經死了好幾天了,泡在冰水裡防腐,最後,才是血手木匠的當頭一釘。

《新聞報》認為這是血手木匠對治安當局的公然叫陣。血手木匠奚落警方拿他沒轍。邀請他們來逮捕他。毫無疑問,他也譴責警方無力防止九一一的發生,害得他的家庭毀於一旦,他現在要報復。

《時報》訪問了法醫心理分析學者。專家說,血手木匠以往躲在暗處,匿名作案,現在跳出來,想要揚名立萬,怕外界忽略他的存在。血手木匠的犯案歷程,進到一個新的階段:他想要被抓到,於是罪行更加張狂,毫不避諱,甘冒被警方抓到的風險,因此,血手木匠可能正在計畫一起重大案件,規模會超過前面幾起。

法蘭·巴克倫是從電視新聞上知道波爾倫丘這起命案的。他出門買了這三份報紙回家,仔細研讀,然後轉到紐約第一頻道,看看有沒有最新發展。接下來幾天,警方偵辦都陷入膠著。雖然沒有什麼真正的「新」聞,但是,波爾倫丘命案占的篇幅卻始終居高不下。

不同領域的專家奉獻所學,搬出壓箱理論,觀察、解釋血手木匠的心態;記者在這個大都會裡四處找人街訪,得來千篇一律的答案。艾芙莉·克里斯平的老友、法律事務所的同事,還有波爾倫丘的鄰居,無一倖免,全部被記者找上,發表一下對死者的觀感以及哀嘆她的慘死。

為什麼血手木匠會挑上她?她的生命里究竟有些什麼,使得血手木匠非殺她滅口不可?為什麼,這個女士在公寓里的死亡時間長達一個星期,血手木匠卻選擇與屍體同處?(《時報》報道說,從這種現象可以推論出,克里斯平女士跟哈賓傑先生可能有性接觸,或者生前,或者死後,不過稍後的驗屍報告卻推翻了這種說法。第二天,報紙刊出更正啟事強調,在先前的報道中,他們曾經將「暗示」一詞誤印為「推斷」。)

巴克倫每天都花很多時間閱讀報上的信息,認為記者的報道其實都沒有搔到癢處。他非常清楚血手木匠是怎麼挑上這個犧牲者的。他在附近晃來晃去,留神觀察身邊事物,看來,這傢伙的觀察力相當不錯,肯花苦心。他的目標是單身房客,住的地方不必經過大廳,就可以進出。他挑上克里斯平女士純粹是因為方便,殺人跟他的計畫(管它是什麼計畫)無關,目的是取得她的公寓。

好躲在裡面。

用不著聯邦調查局的精英探員,也用不著帶著維也納口音的弗洛伊德派大師出面調查或詮釋,也用不著特意去用瘋子的思路推測,因為道理就這麼簡單,有點常識就行。這個狗娘養的急瘋了,紐約警察全體出動,幾乎把城市都翻過來找他。他們查到他的銀行賬戶,隨即凍結,發現他租的倉庫,也立刻封鎖清理。血手木匠沒有錢、沒有日用品,更沒有地方讓他坐下來,冷靜地想一想。

倦鳥可以歸巢,但是專案小組行動徹底,讓血手木匠羅掘俱窮,無處安身。所有的廉價旅館櫃檯都有他的照片,巡邏警員也經常上門臨檢。遊民收容所、紐約的三個機場大廳、賓州車站與紐約中央車站的候車大廳——全部都在警方的嚴密監控當中。地鐵警察則是密切注意月台與候車區的可疑分子,在車廂里巡視,關注在車上睡覺的人。就連躺在街角的酒鬼、迷迷糊糊的吸毒者,本是城市風景再正常不過的一部分最近都會被警察多看幾眼。

他租不到地方住,沒法按照紐約客的老法子,在雜誌上登個廣告,或是付錢給中介、向門房行賄,弄間公寓窩著。所以,他隨機應變,挑個寂寞的單身女子,跟她回家,扼死她。他喂貓,是因為這總比殺它來得安靜、簡單些,至於澆花——這個嘛,誰知道他為什麼要澆花?也許他喜歡植物。冰水浴,讓很多犯罪心理學者大惑不解的現象,甚至一度懷疑是源自某種文明的酷刑,其實也沒那麼難懂,血手木匠只是不想讓屍臭瀰漫,影響他的生活品質而已。

腦門上的那根釘子呢?

沒錯,這點倒是想不通,但也不容迴避這道難題。如果這種做法不是簽名,不是宣稱這具屍體是他的傑作,還會是什麼?巴克倫琢磨不出。血手木匠到底想要幹什麼?

跟警方玩遊戲?

他不覺得。這個人經歷過人生難堪之境。他的人生跟家庭,在一瞬間粉碎消失。不是車禍,沒有著火,更不是墜機、火車出軌之類的意外,而是針對這個城市的恐怖攻擊。這麼慘痛的悲劇,應該不會讓一個半隱居的沉默紳士變成一個想要找些樂子的陰謀者,故意把警方兜得團團轉。是,哈賓傑是有目的的。他也許並不理性,也無法理性,但是,他的一舉一動卻有邏輯可循。只是現在還沒有人能看穿這王八蛋的心思,破解他的行為模式。

煽情小報懶得研究,反正他們只要確定血手木匠是個令人髮指的惡魔也就行了。變態、神經病。他的行為確實邪氣,毫無疑問,但是巴克倫卻不想把血手木匠妖魔化。在當警察的那段時間裡,他還真碰上不少這種邪里邪氣的人,有的人還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對,有的人一點感覺都沒有。有一個母親懶得幫孩子換尿布,索性把她的腦袋打碎;還有一個父親坐在孩子的胸口,硬生生地把他悶死,目的是壓制整日害他孩子咳嗽的惡魔:這些案子就不是同一種類型。這兩個人都是不適任的父母,都應該裝進密閉艙里,射到外太空去,少了這些人,地球可能比較好;但是,其中一個瘋了,另外一個可沒有。

他希望他能猜出血手木匠到底在幹什麼。如果你知道血手木匠到底在幹什麼,就可以推出下一步他會怎麼走,預做防範,制敵先機。腦門上的那根釘子,雖然目前無法判斷它的真正目的,但是至少意味著血手木匠一時之間,還不會高掛工具退休。

在此之前,他曾一度相信血手木匠不幹了。這個人可不是先天性的精神變態,直到九一一莫名其妙地找上他之前,他的生活嚴謹,無可批評;但在切爾西死傷慘重的連續縱火案之後,巨大的震撼也許會讓他清醒過來。巴克倫曾希望他能自我放逐,甚至自殺,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了,只消比對河中撈起來的屍體,或是刮除鐵道上血肉模糊的殘破屍體,夢魘就會就此結束。

也許他倦了,帶著一身罪孽罷手,從人間蒸發。但是,常識告訴他,要這種連續殺人魔罷手,只有兩種可能:殺了他或抓住他。否則他會按照他的行兇模式,一直幹下去。當然,也有例外的情形。有的時候,兇手殺得沒意思,就不殺了。舊金山星座殺人魔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一旦他們不再犯案,時間一久,沒人注意,案子就不了了之了。比如說,從印第安納到伊利諾伊州,接連三個妓女被綁架、謀殺,棄屍在州際公路的休息站,當然是個大新聞;但是大家提心弔膽了半天,卻沒等到第四件,誰會有閑工夫去追究他為什麼不殺了?

要忘記血手木匠這號人物,著實不容易,但並不代表他不會罷手。他大可拭去指紋,讓榔頭、釘子留在抽屜里,挑個清靜的夜裡,飄然離去,不會有人把波爾倫丘兇殺案跟他扯在一起。接下來,說不定不用殺人,他就可以找到一個藏身的地方。

但他卻用了榔頭,用了釘子。他還沒完。他還有別的計畫,一個讓切爾西連續縱火案相形見絀的大案子。巴克倫可以想出一連串的可能目標。這個城市別的沒有,就是地標多——摩天大樓、橋、港灣里的大雕像,每個人都可以列出一張清單。但是,九一一之後,大家才發現,沒有什麼比得上瘋狂的無限可能。如果你讀不透瘋子的心思,列舉可能攻擊的目標又有什麼意義?

他想不出問題的答案,腦筋一片空白。他希望上帝賜他一個可以著手的地方,讓他可以助警方一臂之力。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他只要插手,就會招來難堪。即便他默默地做,大家還是會以為他是故炫己能,為二〇〇五年進軍紐約市長寶座暖身。再說,就算警方接受他的協助,他又幫得上什麼忙呢?這裡是紐約,在媒體瘋狂地追逐下,警方還能有這種表現,堪稱可圈可點。

他想到二〇、三〇年代風行一時的密室謀殺小說,天才的業餘推理高手,挺身而出,協助頭昏腦漲的警方,破解複雜的神秘案件。現在的他也是如此,像是現代版的業餘偵探故事,因為儘管他身經百戰,現在也只是老百姓,一介平民,怎麼也改不了這個事實——他的衣櫥里一箱箱的勳章與獎狀、他皮夾里的優待卡、他在警界服務超過二十年因此可以領的終身退休俸、鎖在抽屜里的左輪手槍以及攜槍證明,都幫不了他的忙。

所以,他只能坐在家裡,讀這個案子的相關報道,找幾個老朋友聊聊案情。他想得很深,試試自己有沒有辦法獨自破案,足不出戶,看穿血手木匠心中的詭計。他想像出的情節曲折動人,但只在腦里空轉,只是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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