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葛瑞高里·史凱勒,當代民俗藝術博物館董事會主席,是個很可愛的人,對於波瑪倫斯畫廊混的這個小圈子,更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每次蘇珊說,她想找他吃個飯,他立刻忙不迭地找家完美無瑕的餐廳,不讓她付賬不說,連平分都不肯。博物館當然會替他買單,但倒過來說,他對博物館也稱得上是盡心儘力。不但騰出許多時間幫忙,每年的捐款數額也總在五到十萬之間,主要是看史凱勒家族信託基金(他是這筆基金的主要受益人)的收益如何。

他帶她上柯雷吉歐餐館,非智利海鱸魚不點。「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你知道吧,澳大利亞說,這種魚已經快絕種了,所以,要準備先禁釣個幾年再說。但是,這可不是說我們今天下午不能點這種魚,是吧?反正這些魚已經被抓上岸了,不是嗎?」

他在談博物館剛剛買到的一批棉被,口沫橫飛;她面帶微笑,在適當的地方點頭,心思卻飄到別的地方,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她曾經見過什麼讓她眉飛色舞的棉被嗎?她其實很了解這種東西,識得真正的專家手藝,也能夠體會隱藏在棉被製作中的民俗藝術傳承。幾種典型的棉被製作方式,她也瞭然於胸,從原汁原味兒的艾米許作品(特徵是精準的十字方塊、沒有任何花樣的纖維)到複雜的美國傳統民族作品,再到貼花、刺繡,炫人耳目的花俏棉被(這種作品有的時候是現代藝術家的遊戲之作),她全都識貨。

唯一能觸動她心弦的棉被作品,是純手工,來自賓州一個不知名的編織工的作品。各行其是的纖維硬生生地湊在一起,重重疊疊,完全看不出結構,作者還嫌這樣不夠張狂,再用鮮艷的橘紅色粗針腳,把相互排斥的顏色大刺刺地縫在一起。有的時候,這個女人的針腳會變得無法羈勒,橘紅的色塊疊成漩渦,好像要把它卷到地心似的。

她並不喜歡這種藝術品,也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對棉被痴狂若此,但是,那種來自內心世界的動蕩不安,卻跟她在洛桑經歷的瘋狂世界,有相互呼應的地方。這個女人一定瘋了,但是,瘋子可不一定會創作藝術。瘋子也會畫出完全符合預期、跟小孩塗鴉沒有分別的圖畫,呆板幼稚,了無餘韻。不是所有腐敗的葡萄,都可以釀出特采這般精彩的白葡萄酒;也不是所有的瘋子都能跟傑夫考特·沃克、艾莉莎·麥雷迪與安莫里·歐古德並駕齊驅。

現在是不是該把安莫里·歐古德介紹給葛瑞高里·史凱勒了?

她靜待話鋒改變,輕輕鬆鬆地帶入主題。「最近可曾旅行,葛瑞高里?好多人提到旅行就害怕。」

「對啊。」他說,「我幾個朋友本來計畫今年初,三月左右,要騎駱駝橫越約旦。你上次到約旦是不是也在三月份的時候?」

「冷得要死。」她說,「我上次橫越約旦的時候,差點沒被凍斃。」

「我想也是,小姐,但是我的朋友可是勇敢無畏的勇士旅行家。利夫與羅契爾·哈沃森,聽過這兩個人的名頭嗎?他們哪都敢去,一般人開車的時候連車胎都不敢壓上去的地方,他們照睡不誤。去年九月之後,他們覺得在這當口上中東去實在不是個好主意,約旦算是中東比較好的地方了,但也好不到哪去。」

「後來他們決定換到哪裡去冒險?」

「好玩就好玩在這裡。他們決定待在家裡。羅契爾告訴卡羅琳,世上有無數的好地方可以消磨,但是,他們想要留在紐約。我可以了解他們的心情。我們今年冬天本來也要到南海搭游輪、曬太陽的,訂了位不說,費用也付得差不多了,但現在也去不成了。南海游輪航線取消,照理說,可以換個地方,但念頭變了,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今年夏天呢?」

「下個月就是『多半莫扎特』音樂會了,如果我不到場的話,貝芙莉會砍我腦袋的。」他也是音樂季的籌備委員。「但是,九月份,或是十月初,我想我會出去走走吧。等我確定一周年有什麼活動再說。」

「什麼一周年?」

「暴徒攻擊。一定會有儀式,電視慘不忍睹,傷心的畫面一再重播,我還擔心……」

「還會有攻擊行動?」

「說來好笑,我其實不太想談這件事情。換個話題,好不好?初秋的時候,我想去旅行。卡羅琳老是想去倫敦,這次應該有機會成行,但我比較想去斯堪的納維亞半島。」

「所以你十一月初的時候,會在紐約吧。」

「應該在吧。幹什麼?」

「十月底也行,想請你看個預展。九月份的雜事忙完之後,我要好好弄個展覽。」

「太棒了,我那個最愛又有新作品了?」

他最迷傑夫考特·沃克了,只要看到,就一定會買,買來自己收藏,或買給博物館;由於他的一往情深,讓蘇珊賺進不少傭金。葛瑞高里·史凱勒是個謎樣的人物,跟一個美麗的女人結婚好幾年,卻保留著同性戀特有的敏銳與優雅。他的態度、進退,毫無疑問是同性戀,精力充沛、外露,又跟同性戀有些差距。她經常捕捉到他瞧女人的眼神,卻從來沒見過他用同樣的眼神看男人。

一般認為,像這樣的男人,由於入櫃太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戀:她認為這種說法是有可能的,反正也沒有什麼儀器,可以偵測一個人的潛意識層,這種爭論註定徒勞無功。

「新人的新作品。」她說,「這個人你絕對沒見過,因為沒有人認識他。葛瑞高里,他是一個瘋得不能再瘋的老頭子,但是作品,卻抵達了無人能及的藝術巔峰。」

「真刺激啊。畫家?」

「雕刻家,說正確點,應該說是組合家,跟你先前見識過的藝術家完全不同。」

「黑人?」

「對。」

「我不想說他們天賦異稟,聽起來像是我居高臨下評頭論足似的,就和有人說他們有種天生的韻律感一樣。當下最棒的藝術不都出自這個族裔?你是怎麼找到他的,蘇珊?你跑到密西西比三角洲,一個一個黑人社區去挖出來的?」

「他是本地人。」

「是個紐約客?」

她點點頭。

「實在不該這麼早就跟我預告。得熬到秋天?真不想等,蘇珊,我不能先偷看一眼嗎?」

「你一定可以搶先看到。」她說,「不過不能這麼早。說真的,還沒人見過他的真跡呢,至少還得等三個月。」

「三個月?那不是十月中了?」

「等我上完法庭再說。」

「你惹上官司啦?」

「沒有,莫瑞·溫特斯會教我訣竅,告訴我如何趨吉避凶。我得花三天時間,充當陪審員,參與審判。」

「識貨。」他說,「在黑絲絨上畫貓王的浪人藝術家,被你那雙賊眼一瞪,肯定也要現出原形。你的新發現總有個名字吧?」

「有是有,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了。」

「蘇珊,蘇珊,蘇珊,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淘氣鬼,希望你明白這點。」

「我知道。」她說,「絕對不是故意的。我本來就不想揭露他的身份,但是——」

「喔,拜託。這不就是你找我吃午飯的原因嗎?」

「只是確定展覽開幕的時候你在城裡而已。」

「我要第一個看到,蘇珊。」

「你在第一批來賓的名單裡面。」

「好像有點差別吧,是不是?蘇珊,你真難搞。你怎麼能把我挑逗到這種程度,又離我而去呢?」

這個有點性暗示的比喻,顯然就是故意的了。他會怎麼反應呢?她想,如果,她鑽到桌子底下把他的陰莖放進嘴裡?

「蘇珊!」

「怎麼啦?」

「你在轉壞念頭,對不對?別騙人,照實說。」

「沒有啦。」她說,「當然不可能。」

她的奶頭漲得有些刺痛。

總是這樣的。開始的痛楚,逐漸消褪,只剩下輕微的刺痛;冗長的過程,低度的刺激,一度讓她覺得很難忍受。慢慢地習慣了,反而有點失望。不要失望,她心裡清楚,適應之後,就無法再回到原先的刺激強度。刺激還在,你也會興奮,只是刺激被你認定是正常的狀況了。

還滿有趣的。

她恨不得馬上預約,跟梅蒂雅一樣,在陰唇上釘金屬環。她站在鏡子前面,想像她已經釘好一個,用自己的手,把它分開。如果沒有毛的話,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她想。她按照梅蒂雅給她的電話打過去,三天之後(這是她能爭取到最早的時間了),就可以敷蠟除毛了。這經驗本身倒是沒有什麼性刺激,但在想像中,卻頗為性感。她迫不及待想要再度站在鏡子前面。她沒法讓手離開自己的下體,沒法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最後,她筋疲力盡地躺在地上,渾身酸軟,奶頭刺痛依舊。

她決定耐心等待,時候到了,再去穿孔。沒什麼好急的,她想,一次發掘一個新的刺激點,總比匆匆趕到終點好些。

她始終沒法克服的是:她成天到晚都想找人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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