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八月第一個星期,我在某天下午一點左右接到了一個電話。喬·德金說:「馬修,我想跟你聊聊。要不要過來警察局轉轉?」

「樂意之至,」我說,「什麼時候比較好?」

「現在就很好。」他說。我直接過去,途中停下來買了兩杯咖啡。一杯給了喬,他打開蓋子,嗅嗅蒸汽。「這會把我慣壞的,」他說,「我已經慢慢習慣局裡的爛咖啡了。這是什麼咖啡?法式烘焙?」

「不知道。」

「聞起來真香,管他是什麼。」

他坐下來,打開抽屜,拿出一張在市內流傳了幾個星期的手掌大小的卡片。大小和質料都和標準明信片差不多,一面是空白的,另外一面是雷·加林德斯畫的那張詹姆斯·塞佛倫斯的畫像。畫像下方有一行七個數字的電話號碼。

「這是什麼?」他說,把那張卡片丟給我。

「看起來像是明信片,」我說,把卡片翻過來,「背面是空的,我猜你可以把信息寫在這兒,然後右邊這裡寫上地址,郵票就貼在角落。」

「圖片下面是你的電話。」

「是的。」我說,「可是如果這張圖片是要畫我,我必須說實在很不像。」

他伸手過來從我手上拿走那張卡片,看看我,看看卡片,又看看我。「總之,」他說,「我不認為這是你。」

「我也不認為。」

「不管是誰,」他說,「我接到線報,說街上到處都是這個傢伙的圖片,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也不曉得為什麼有人要找他。所以我想,我就打個電話去問問吧。」

「然後呢?」

「然後我現在就在問啦。」

「哦,」我說,「這跟我在進行的一個案子有關。」

「真的。」

「這張畫像裡頭的人,是個很重要的目擊證人。」

「目擊到什麼?」

「我不能說。」

「你怎麼回事,擔任聖職啦?不能泄漏信徒的告解內容?」

「有個律師僱用了我,」我說,「這就表示我受到『律師與當事人特權』的義務限制。」

「誰雇你的?」

「雷蒙德·格魯利奧。」

「雷蒙德·格魯利奧。」

「正是。」

「硬漢雷蒙德。」

「我聽說過有人這麼稱呼他。」

他又看了一眼那張畫像。「這傢伙看起來很面熟。」他說。

「人人都這麼說。」

「他叫什麼名字?這不是機密吧?」

「如果知道他的名字,」我說,「我們要找他就容易多了。」

「有個見過他的人跟畫像專家合作,於是畫出了這幅畫像。」

「差不多。」

「我知道有賞金。」

我看看那張卡片。「好玩,」我說,「上頭沒提到有賞金。」

「聽說是一萬元。」

「好大的數目。」

「想到我曾為一頂帽子的價錢做過些什麼,」他說,「這筆錢似乎很多。好玩的是,你從沒拿這張畫像來找過我。」

「我不認為你認識他。你認識嗎?」

「不。」

「所以拿畫像給你看也沒什麼大用。」

他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說:「有這麼一大筆賞金要找某個人,通常就表示這個人不願意被找到。」

「哦,我不知道,」我說:「那個在蘇荷區失蹤的小男孩怎麼說?那兒到處都是尋找他的海報。」

「這就是重點,沒有任何尋找這傢伙的海報。不是嗎?」

「我沒見到過。」

「只有這種避人耳目的卡片,沒貼在路燈柱子或信箱上的海報,也沒有釘在公共布告欄上。只有一大堆卡片在那附近到處散發。」

「這樣省錢嘛,喬。」

「倒是有五位數字的賞金。」

「隨你怎麼說,」我說,「不過我在這卡片上頭還是沒看到有提起賞金。」

「嗯,我也沒看到。這咖啡真好。」

「很高興你喜歡。」

「上回我們聊的時候,」他說,「你在查一堆老案子。畫家和他老婆,找錯了露水情人的同性戀者,還有個載錯了客人的計程車司機。記得嗎?」

「恍如昨日,歷歷在目。」

「當然羅。這個傢伙和那些案子有關?」

「怎麼會?」

「你為什麼老是用問句回答問句?」

「憑什麼非要有理由不可?」

「操他媽的自作聰明。總之,那些老案子進行得如何了?」

「就我所能透露的,」我說,「依舊石沉大海。」

等待真是難熬。

我們到處散發消息,到喬·德金打電話給我那時,過了整整十天。一開始我找了些人,比方丹尼男孩·比爾,他是個放消息和收集消息的專業高手,然後我給他們每人一疊上面印了塞佛倫斯照片和我電話的小卡片。TJ跑去四十二街,把消息散發給杜斯附近的熟人,還有那一帶在廉價旅社和單人房出租公寓工作的人。格魯利奧打了幾個電話,讓我去見幾個他過去多年曾辯護過的罪犯和政治邊緣人。他說其中一個是,「審判後這傢伙擁抱我,還說如果我想幹掉哪個人,只管打電話找他。相信我,有幾次我還真有這種衝動。幸好我不贊成死刑,即使是前妻也不例外。」

我很確定他還住在曼哈頓。但如果他住在別的區,我也不會知道。他曾花上好幾個月跟蹤住在皇后區的艾倫·沃特森,穿著位科羅納保安公司的制服,在沃特森家附近的街道巡邏,甚至(如果他說的是實話)還跟沃特森的老婆有婚外情,可是那段期間他都一直住在曼哈頓。在科羅納保安公司幾個街區外,或者在沃特森的福瑞斯特山住家附近,他就可以找到更便宜也更舒服的房子,可是他不要,偏偏住到曼哈頓的東九十四街。這麼一來,他得換兩趟地鐵去上班,下班回家再加上兩趟。

所以我的尋人行動以曼哈頓為中心,而且集中在塞佛倫斯那種人容易去的地方。我尋訪那些廉價旅社和套房公寓,跑去吃午餐的便宜小館子和藥房,詢問哪兒有房間出租,因為每個區都有一些沒掛招牌的單人房旅社。

我們也在熟食店、雜貨店、擦鞋攤、酒館,還有一大堆信箱放了卡片。然後就只能坐著等待了,我得回家以防有電話打來,這是最難熬的。

因為有事做會容易點,坐在西北旅館的房間里,看電視轉播球賽或新聞,閱讀報紙或書,凝視窗外,我就無法避免的想到,自己的努力都搞錯方向了,這一切都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他不一定會在曼哈頓。他可以躺在加州海灘上,等待紐約的風頭過去。他可以去新澤西或康涅狄格州,等著暗算某個住在郊區的俱樂部會員。正當我呆坐在這裡,等著電話鈴響的時候,他已經瞄準目標,要執行殺人任務了。

見過德金的次日,我拿起電話打給莉薩·霍爾茨曼。

我甚至沒思考,手上就撥了她的電話號碼,毫不遲疑。電話響了四聲,轉成了應答機。我沒有留話就掛斷了。

隔天下午我又打給她。「我正想到你。」我告訴她,但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實話。她叫我過去,我就過去了。

兩天後,我去聖保羅教堂參加八點半的聚會,中場休息時我離開了,從街角的打電話給她。不,她說,她沒在忙。是的,她想找人做伴。

那天晚上在她床上,她和我並肩躺著,告訴我她還在見那個飛機雜誌的藝術指導。

「我跟他上過床了。」她說。

「他很幸運。」

「我不懂自己心裡幹嗎還費神編著我們兩個的對話。我期望你說的話,你從沒說過。你真覺得他幸運嗎?因為我不覺得。」

「為什麼?」

「因為我根本是個賤貨。我前天晚上見他的。你那天下午來過以後,晚上我就跟他出去吃晚餐。然後我帶他回家,跟他搞。其實那天下午和你見過面後,我心情還是不太好,可是我照樣不顧一切跟他搞。」

我沒說話,她也沒有。透過她的窗子,我可以看見新澤西那兒一片燈光燦爛,宛如一棵聖誕樹。過了好一會兒,我伸出手去撫摸她,一開始我可以感覺到她試著壓抑自己,但接著她放棄了,讓自己回應著我。於是我繼續撫摸她,直到她呻吟起來,緊緊抱住我。

事後我說:「我毀掉你的生活了嗎,莉薩?告訴我實話,我會停止。」

「哈。」

「我是說真的。」

「我知道你是說真的。答案是,不是。就像其他人一樣,毀掉我生活的是我自己。」

「我想是吧。」

「總有一天你不會再打電話給我,或者總有一天你打電話來,我會告訴你不要,我不希望你過來。」她抱住我的頭,放在她的胸部。「不過時候未到。」她說。

日復一日,夏天悄悄溜走。埃萊娜和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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