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我在市政廳隔壁那個街區一家名叫「壞瑪麗」的酒吧和雷蒙德·格魯利奧碰面,那兒有簡便的午餐,進出的都是律師和政府官員,店裡的招牌菜是牧羊人派,上頭撒了英式乳酪,下頭烤得焦黃。不過現在吃午餐還太早,店裡空蕩蕩的,只有吧台坐了幾個疲倦的人,可能是前一夜喝酒喝到現在的。

硬漢雷蒙德看起來也好像是前一夜沒睡的樣子。他一臉皺紋,眼睛下頭有黑圈。我到的時候,他正坐在高腳凳上喝咖啡,我告訴侍者我要一杯眼他一樣的。

「不,不一樣。」格魯利奧說,「他要的是普通咖啡,不要奶精和糖,對吧?」

「黑咖啡。」我附和道。

「我這杯也是個硬漢。」他說。侍者走了之後,他解釋說他那杯是摻了酒的,我告訴他我猜得到。

「嗯,你腦袋轉得很快。」他說,「我很少早上就喝酒,不過昨天一整夜可真難熬。總之,我好久沒睡覺了,九點開庭後,還得過街去。我申請延期了,不過得出席去正式提出要求。」他啜了口那杯加料的咖啡。「我喜歡直接喝到酒,」他說。「讓你感覺一下禁酒時代會是個什麼樣子。我也喜歡在咖啡里摻一份酒,免得咖啡因弄得你很焦慮。」

「完全正確。」

「你以前這樣喝過嗎?」

「嗯,偶爾,」我說著,拿出那張畫像的複印件遞給他。他打開來,看了一眼,搖搖頭,然後又折起來。我伸出一隻手阻止他。

「天哪,」他說,「這張醜臉我看過太多次了,現在連做夢都會夢到。而且我發現我到處在找他,你懂我的意思嗎?今天早上來這裡的計程車上,我一直偷看司機,想看看會不會是他。剛剛我還又好好看了侍者一眼。」

「請再看一眼那張畫像,一眼就行。」我建議。

「我能看出什麼之前沒看到的嗎?」

「你以前認識這個人,」我說。

「我告訴過你他看起來很面熟,可是——」

「你三十年沒見過他了。你認識他的時候,他才二十多歲。」

他計算著,皺起眉頭。「他現在不是四十八歲嗎?三十年前他應該是——」

「他謊報年齡,可能是為了與假身份證相符,不然就是因為怕去應徵保安人員年紀太大。他一定少報了八九歲。反正他撒過更大的謊。」

「老天,我認識他,」他說,「我想起他的臉,想起他講話的樣子,幾乎還能聽到他的聲音,提醒我一下好嗎?」

「你知道他的名字。他是你們的會員之一。」

「我們的——」

「多年來,」我說,「你們全都以為他已經死了。」

「我的老天,」他說,「是他,對不對?」

「你告訴我吧,雷蒙德。」

「那是,」他說,「是塞佛倫斯。」

「來這兒之前,我還進行了一些事情。」我告訴他,「我到路易斯·希爾德布蘭德的公寓,趁他離家去上班前跟他碰面,也去過埃弗里·戴維斯的辦公室跟他談過。他們都認出畫像裡面的人就是詹姆斯·塞佛倫斯。事實上戴維斯說,他想過兇手跟塞佛倫斯長得很像,本來想說些什麼的,可是他知道塞佛倫斯已經死了。每個人都知道他死了,你更不例外,幾年來你都在聚會上朗讀過他的名字。」

「他沒死?」

「我昨天去了一趟華盛頓,」我說,「去查他的名字,看有沒有刻在越戰紀念碑上。」

「結果沒有?」

「對。」

「我不知道這是否證明了什麼,馬修。那個紀念碑上的名字不是很準確。有些人的名字被遺漏了,還有人沒死,卻發現自己的名字刻在碑上。說不定塞佛倫斯是被列為戰地失蹤人員,他被遺漏有太多可能的原因了。」

「他沒當過兵。」我說。

「他沒去過越南?」

「他沒當過兵,就是這樣。我去過後備軍人行政處,找到一個認識五角大廈裡頭的人。他們徹底查過兵役記錄。結果塞佛倫斯從來沒在任何一個單位服役。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被徵召過,或他有沒有去報到。這些記錄更難查,而且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沒死在越南,好像也沒死在別的地方。因為他還活著。」

「有可能。」

「埃弗里·戴維斯說,這就好像活到三十歲才知道自己是被收養的似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跟塞佛倫斯一點也不熟,他很少開口。我一年見到他一次,幾年後,他因為服役而沒法出席年度晚餐。第二年還第三年,霍默就念了他的名字,從此我每年都會聽到他的名字一次。」

「他是怎麼進入俱樂部的?」

「不知道,要不是某人的朋友,就是霍默自己找上他的。路易斯或埃弗里——」

我搖搖頭。「他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坎寧安餐廳,他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被挑上的。我不懂他如何假造自己的死亡,你們是怎麼知道他的死訊的?」

「我想想,」他喝了一杯他的硬漢咖啡,「老天,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彷彿記得,霍默讀了一封他寫的信,解釋說雖然身體穿上軍服,但他的心與我們同在。還有,他希望能很快再見到我們,如果出了什麼意外,他已經安排好儘快通知我們。」

「他騙了你們。」

「我想是。應該是一年之後,霍默就念了他和菲利普·卡利什的名字,解釋說他幾個月前收到一封電報。」

「誰發的?」

「我不認為他提過。當時我大概以為是陸軍總部或者塞佛倫斯的親戚發的。顯然都不是,不管署名的是誰,那封電報根本就是塞佛倫斯自己發的。」

「沒錯。」

「當時他已經計畫要殺掉我們了嗎?」

「很難說。」

「為什麼呢?看在老天的分上,我們對他做過些什麼?」

「我不清楚,」我說,「你知道的,我見過他幾次,我曾隔著桌子坐在他對面。」

「你提到過。」

「我也見過在世的會員,大部分都見過。總之,很難想像他和你們其他人坐在一起吃晚餐。我想正當你們都在努力工作、開創成功人生的同時,他卻住在便宜的旅社、去小餐館吃飯,而且做的工作都只能糊口而已。過去三十年你們走過截然不同的路,也造成了某些差異。可是我想,他一開始就跟你們很不一樣。」

「嗯,要命,」他說,「有件事我很不願意說,因為我曾認為他是我們之中光榮死亡的一位,但我現在可以說了,對不對?結果他是個失敗者。」

「失敗者。」

「他是個無名小卒,一個沒用的人,那種不會奮力求成功的人。你說得沒錯,他跟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他不是屬於那種跟我們同聚一堂的人。」

「或許他自己也明白了,」我說,「或許這激怒了他。」

他想推測塞佛倫斯的動機,以及他心裡可能有的想法。他說,早些時候,他還不知道兇手是誰,也不知道兇手因何行兇之時,曾突發奇想,認為整個事情可能是某個色情狂的某種收集形式,因此被攻擊的對象會固定集中於某類人,通常都是名人。「比方說那個一直闖到大衛·雷特曼 家裡的女人,」他說,「或者那個殺了約翰·列儂的神經病。」

「以後,」我說,「我們會有很多時間去弄清他的動機。」

「以後?」

「他被抓到以後,」我說,「我想現在越早確定這件事越好。雷蒙德,恐怕我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了。現在我準備把這個案子交給專業人士去辦。」

「我從沒把你當作業餘人士。」

「如果要全面追捕逃犯,那我就是業餘人士了。而只有全面通緝,才能儘快抓到他。警察追捕、小報炒作,再加上通緝令,他無路可逃。」

他盯著我。「那我們呢?」

「俱樂部的故事會曝光,」我說,「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但這是無法避免的。」

「是嗎?」

「我看不出有什麼避免的方法。」

他雙手托著下巴。「假設他在紐約的話,」他說,「你有辦法找到他嗎?」

「不驚動警方?」

「不驚動警方和新聞媒體。」

「我沒有他們的資源。」

「對,可是你有自己可以支配的資源。我們願意給你一大筆可以動用的預算,你還可以提供賞金。」

「不是不可能。」我說,「但你們只是在拖延,不去面對無法避免的事情。等到上了法庭,俱樂部的事情照樣會曝光,而且會生動得活像一出連續劇。」

「那要等到上了法庭。」

「沒錯。」

「你認為審判期間和之後,會發生些什麼?」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會發生什麼?審判的結果會是什麼?」

「我想他的謀殺會被定罪,」我說,「除非硬漢雷蒙德當他的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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