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早晨我呼叫TJ,在對面的晨星餐廳跟他見面吃早餐。他還是穿著那條短褲,戴著那頂帽子,不過背心換成一件拆掉領子和袖子的粗斜紋布襯衫,而且上頭三顆紐扣沒扣。他來的時候我已經點過菜開始吃了。他在我對面的座位坐下,跟侍者說他要兩個乳酪漢堡和一大盤炸透了的馬鈴薯塊。

我說:「不要薯條?」

「早餐吃薯條?」

「抱歉,」我說,「我昏頭了。」

「是啊,你早就昏頭了,派我去布朗克斯追查三年前發生的狗屁案子。我去過啦,你怎麼可能找到任何人還記得任何事?就像在一幢爛房子里找一根針似的。就算你真找得到有人記得什麼,他們又幹嗎要告訴你?」

「嗯,希望是不大,」我說,「可是我覺得可能值得一試。也猜得到可能是浪費時間。」

「誰說的?弗雷德嗎?我只說那是不可能的,可沒說我做不到。」

「哦?」

「走遍布朗克斯,還到那些地鐵不經過的地方,出了地鐵,就得乘公共汽車。」他搖搖頭,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花了不少工夫,不過我找到幾個認得這個埃爾多尼亞的傢伙。結果,他們根本不叫他埃爾多尼亞。」

「那叫他什麼?」

「膽小鬼。」

「膽小鬼?感覺上他膽子大得像條響尾蛇。」

「是,他現在是這樣,在北紐約州的監獄裡冬眠。說他膽小是因為,他混的那個幫派,裡面的其他人都是瞪著你的眼睛扣扳機,微笑著射殺你。」

「我聽說的埃爾多尼亞就這個樣子。」

「不,你看,因為他膽小得不敢這麼做,所以後來發現可以對付計程車司機高興得要命。他不需要看著司機的眼睛,只要在背後開槍就行了。」

「這就是他們為什麼叫他膽小鬼。」

「我剛剛不告訴過你了嗎?」

「所以他幹掉了那些計程車司機。」

他點點頭。「沒錯,都是他乾的。不過那個白人黃牌計程車的案子不是他乾的。」

「他們這樣告訴你?」

「不用他們說。死者的形態根本就不對。」他看著我的表情笑起來,「嘿,你們不是這麼說的嗎?我應該去當警察,也可以多學點內行話。膽小鬼一向都是找計程車公司的車,而且他也不會在奧德邦大道克盧南死的那種地方下車,因為那是西班牙語區,他去可能會引起注意。但為了確定,我設法找了認得他的人。」

「他們跟你談過了?」

「我編了個故事,說我媽媽臨終時告訴我,埃爾多尼亞·米姆斯可能是我老爸。所以我有責任要追查他的下落。」

「米姆斯多大?我不認為他老得足以當你爸爸。」

「是不夠老,可是我談過話的那些傻瓜沒有一個會去追究的。而且我猜膽小鬼的膽子也不會太小,因為他有個朋友把我介紹給一個小子,說我們其實是兄弟。那小傢伙才十二歲,不過面目兇狠,我看他活不到十八歲,除非接下來六年有人把他關進大牢。」他笑了,「不過他很高興跟我見面,很樂意有個哥哥,這樣就有個人搭著他的肩膀,告訴他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

「你對他會有好的影響。」

他轉轉眼珠。「唯一影響他的方式,就是讓他知道膽小鬼如何影響了那些計程車司機。從腦後開槍射殺他們。總之,他告訴我的都是我早先猜到的,膽小鬼沒殺那個黃牌計程車司機,不過你已經知道了,對吧?」

「看起來一定是這樣。」

他把最後一口乳酪漢堡連同最後一口牛奶一起吞下去,從餐紙盒裡抽出一張來擦嘴。「不過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兇手是白人。」

「你怎麼知道。」

「一個妞兒告訴我的。」

「真是有意思了,」我說,「這種謠言怎麼會走那麼遠傳回布朗克斯去的?」

「誰說是從布朗克斯聽來的?我們談的是開著黃牌計程車到華盛頓高地的奧德邦大道被槍殺那個傢伙的事情。」

「你去那兒做什麼?」

「就跟我在任何地方做的事一樣,關心其他人的事情。我說過那是個西班牙語區嗎?我在那邊沒什麼人緣。」

「我猜你的西班牙語都生疏了。」

「我最好弄點錄音帶來,睡覺的時候學學。可是在睡覺時講西班牙語有什麼好處?」他聳聳肩,「別鬧了。我去那兒,是當梅莉莎·見川的助理,問他們想上《紐約第一》節目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說你是她的助理?」

「有什麼不行?我又沒穿這些衣服。我弄了一條長褲,還有很像樣的針織馬球衫,一雙懶漢鞋。再加上一點布克兄弟 人士的口音搭配那身行頭。你想我看起來會不像電視記者的助理嗎?」

「那頭髮呢?」

他扯下帽子。一頭以前壓在帽子底下的濃密捲髮現在只有半英寸高。「剪了,」他說,「你覺得怎麼樣?」

「看起來不錯。」

「戴上帽子更好,」他說,「至少在杜斯是這樣。」他從腰上的紅色袋鼠牌腰帶上拿出一副角質框眼鏡戴上。「當時我戴著這個,」他說,「而且手裡拿著個寫字板,比眼鏡還管用。帶著寫字板的人,你就知道他不是冒牌貨,每個人都會迫不及待地告訴他各種事情。你猜誰教我這套的?」

「我敢說是什麼見鬼的傳奇藝術家吧。」

「是啊,不過他沒那麼吃得開,因為他得付錢請我吃今天的早餐。」

「寫字板的事情是我教你的?」

「大概一年前,我們一起喝咖啡,你回憶往事,告訴我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不記得了?看吧,馬修·斯卡德講話的時候我都很專心聽的,可是你不見得專心。」

「你在奧德邦大道是怎麼告訴他們的?梅莉莎·見川打算做一個被謀殺的計程車司機報道?」

他點點頭。「我說她要針對這個案子做個報道,還說這個案子一直沒破,因為那些奧德邦大道的人怎麼知道米姆斯正在北約州蹲苦牢?我說,只要案發時在現場,或者到看到什麼的人,就可能有機會上電視,而且會見到梅莉莎·見川。老兄,華盛頓高地那些人真愛死那個婊子了!她是日本人,對吧?」

「如果不是的話,」我說,「那她可裝得真像。」

「哦,那些人的樣子會讓你以為她是波多黎各人呢。跟我一通胡扯,問我她人怎麼樣,有沒有男朋友。編多了關於她的故事之後,連我自己都開始相信了。總之,我發現了這個小妞,克盧南遇害的時候她就在現場。」

「她看到了什麼?」

「看到那輛黃牌計程車在角落的巴士站停下來,然後不一會兒,她看到一個傢伙下車,關上車門就走了。」

「『不一會兒』是多久?五分鐘?十分鐘?」

「大哥,那是四年前的事了,現在她還在念高中,所以當時她年紀多大?誰又記得計程車停下來後,直到那個傻瓜下車之間過了幾分鐘?當時她也沒多想,一直到後來警察來了,從裡面拖出一具屍體。」

「她沒聽到槍聲。」

「她說沒聽到。」

「兇手一定用了消音器。你說她看了他一眼?」

「她看了一眼,不知道看得多仔細。」

「她說他是白人?會不會是中南美的白人?」

「我問他是不是西班牙語系的人,她說是他是個白人。」

「她是不是回答,不,他不是西班牙語系的,而是個白人?」

「嗯,就是這樣。」

「他下了計程車,然後——」

「彎下腰,好像跟司機說什麼話。比如說等我一會兒之類。這也是為什麼那輛黃牌計程車停那麼久,都沒有引起大家懷疑。」

「計價表還開著嗎?」

「一開始就沒開。」

「他停車前有沒有打手勢?有時候某些司機會這樣的,可是——」

「她所說的事,」TJ說,「你得記住,是發生在四年前——」

「當時她只是個孩子,這我明白。她說了些什麼?」

「那傢伙沒給車錢。」

「你說那個乘客,她看到的那個人?」

「他坐在前座。」

「你不可能說是他開的車,因為克盧南是在方向盤後面被發現的。」

「沒說他開車,說他坐車。在乘客座,除非那座位還有別的名稱。計程車的乘客都應該坐在后座的,可是他移到前座去跟司機一起坐了。」

「她離車子有多遠?」

「兩三家商店吧。她當時和朋友站在一家糖果店門口,她也指給我看了。還跟我解釋梅莉莎·見川可以在糖果店前面訪問她。大哥,我看她談起那些新聞界的垃圾如數家珍,真可以去當梅莉莎·見川的助理了。」

「他長得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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