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我剛搬來旅館時,吉米·阿姆斯特朗在第九大道的街角開了家酒吧,我醒著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泡在那兒。我戒酒之後,吉米租約也到期了,於是遷到往西一個街區重新營業,就在第十大道和五十七街的街口。匿名戒酒協會裡,大家會告訴你,要避免會讓你想喝酒的人、地、物,於是有好幾年,我都離吉米的店遠遠的。這陣子偶爾我會去,埃萊娜喜歡在星期日下午去那兒,他們有室內樂,而且在那裡吃晚餐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往西走到五十七街,但沒去跟吉米打招呼,而是進入馬路斜對面一幢很高的公寓大樓。門房知道我要來,我告訴他我的名字,他指指電梯,說有人在等我。我乘電梯上到二十八樓,還沒敲門,門就已經打開了。

「真的,」她說,「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在想你。你看起來很累。還好吧?」

「我很好。」

「可能是天氣太潮濕了。六月這麼潮濕,你就知道夏天快來了。我才剛開窗通風,很快就會變得涼快了。」

「你好嗎,莉薩?」

她轉過身,「我還好,」她說,「你要咖啡嗎?還是要喝點冷飲?有百事可樂、冰紅茶……」

「不用了,謝謝。」

她轉過臉來看著我,說:「很高興你來,可是我不想做任何事,這樣可以嗎?」

「當然可以。」

「我們可以坐著聊聊天。」

「你想怎樣都行。」

她走向窗戶。她的公寓朝西,沒有高聳的建築遮蔽視野,我站到她後方,看著哈德孫河上的幾艘帆船。

她擦了香水,是她習慣用的麝香味。

她說:「唉,我想騙誰啊?」

她再度轉過頭來看我。我摟住她的腰,雙手交扣,她往後靠,向上看著我。她的前額發亮,上唇滲出點點汗珠。「哦!」她說,好像被什麼嚇住似的,我把她拉近一點,開始吻她,一開始她在我懷裡發抖,然後她雙手抱住我,我們互擁在一起。我感覺到她的身體抵著我,感覺到她的胸部,感覺到她腰的熱度。

我吻了她的嘴,她的喉嚨,呼吸著她的香味。

「哦!」她喊著。

我們進入卧室,脫掉衣服,其間不斷地親吻,緊緊擁著彼此。我們一起倒在床上。「哦,」她說:「哦,哦,哦……」

她名叫莉薩·霍爾茨曼,雖然她比我的長子大十歲,但說她年輕得可以做我女兒也不為過。我們剛認識時,她已經嫁給一個名叫格倫·霍爾茨曼的律師,而且懷了他的小孩。她在胎兒三個月大的時候流產,沒多久又失去了丈夫——他在離這裡只有幾個街區的第十一大道打公用電話時被槍殺。

我有了兩個客戶,一個是死者的遺孀,一個是嫌疑犯的弟弟。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讓他們兩者中一個人的世界變更好。被認為是兇手的那個街頭瘋子,後來在東河的瑞克斯島 被一個更瘋的瘋子給刺死了。而霍爾茨曼的遺孀則跟我上了床。

這對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傳統上,寡婦好像很容易被勾引,而且她們自己也異常充滿誘惑力。在莉薩自己的人生舞台上,我是穿著晦暗盔甲營救她的武士,沒有什麼能阻止我們一起倒在床上。在此同時,我深深地愛上了埃萊娜,付出承諾,而且不會覺得有違承諾而良心不安。男性的染色體裡頭有個結構,讓他會被新的女人所引誘,原因只是因為她是新的。

自從埃萊娜和我再度重逢,對我來說,再也沒有其他女人了。但是我想再度出現另外一個人是無法避免的,只是早晚的問題而已。驚訝的是,這段偷情沒有結束,就好像金霸王電池廣告里的那隻粉紅小兔子,不斷的持續、持續、持續……

即使是心理學博士,也能猜到怎麼回事。很明顯,我對她來說是個父親的象徵,而且只比她父親本人更方便一點點。她住在明尼蘇達州白熊湖老家時,有好些年,他晚上會上她的床,用他的手指和嘴唇使她戰慄,教導她像個淑女般愉悅地喘息,要溫柔,這樣聲音才不會傳到卧室外面。他也教她取悅他,到了她上大學之後,她變得比同齡的人都更富有技巧。

可是她依然是處女。「他從來沒進去過,」她說,「因為他說那樣就是犯罪。」

她還沒告訴我這些時,就某些方面來說,我們的關係是她和爸爸的某種再現。雖然是她主動的。她讓我知道我可以和她交往,然後就沒再多做些什麼。她從不打電話到我家或辦公室,每次都是我打電話,問她想不想有人做伴,而她總是叫我過來。

我們從沒一起離開她的公寓,從沒並肩走在街上,或者一起喝杯咖啡。有天晚上我和埃萊娜到林肯中心聽音樂會,之後去阿姆斯特朗酒吧,埃萊娜看到吧台的人群里有莉薩,當初就是埃萊娜介紹我認識莉薩和她丈夫的,埃萊娜和莉薩曾在亨特學院修同一門課。「那不是莉薩·霍爾茨曼嗎?」她說,朝吧台點了點頭。我看看說是,但兩人都沒提議要過去打招呼。

在她的公寓里,在她的床上,我可以把世界關在門外。就好像那些二十八層樓高的房間是存在於空間和時間之外。我可以像脫掉一雙靴子般脫掉我的生命,把它們留在門口。

我想不必誇張地說什麼她對我來說就像酒或毒品。我會在一剎那間想打電話給賣酒的雜貨店,伸手去拿電話,結果卻打給了她。電話不見得每次都打得通,我會發現自己想著她,想要和她在一起。有時候我會忍住衝動,有時候不。

我很少一個月找她超過一次,冬天時我還會長達三個月都不會伸手拿電話。跟她交往一年之後,有一陣子我想到她,想著,「好吧,結束了。」覺得有一種奇異的哀傷和解脫感交織在一起,糾纏不清。二月初我打給她,然後去她那兒,又立刻回到我們開始的原點。

事後我們看著夕陽,應該是九點左右了,現在日落一天比一天晚,一直會持續到夏至。不到一個星期就是夏至了。

她說:「我很忙,接了一大堆工作,要設計六個平裝版西部系列小說的封面。」

「這樣很好。」

「最困難的部分就是得讀那些書。就是那些所謂的成人西部小說,你知道是些什麼嗎?」

「大概猜得出來。」

「大概猜得出來。書里的英雄不會說,『哎呀,夫人。』」

「那說什麼?」

「我剛讀完的那本書里男主角是說,『你何不脫掉襯裙,好讓我親親你甜蜜的小屁股?』」

「那個西部英雄贏得了什麼?」

「真意外,」她說:「因為你本以為會讀到一個像霍帕隆·卡西迪 。結果看到的是某個人在畜欄後頭挨了一拳。英雄的名字叫科爾·哈維克。真是直接,你覺得呢?」

「很有特色的名字。」

「我得替每個封面畫個不同的背景,唯一不變的兩樣東西就是槍和礦石。嗯,科爾·哈維克飽經風霜的臉是主圖,這樣你才能一望即知是同一個系列的。」她伸出手,手指劃著我的下巴。「我差點用了這張臉,」她說。

「哦?」

「我開始畫,畫出來的人看起來有種奇異的熟悉感。就停不住手地畫了出來。我很懷疑你會去看這類書嗎?就算看到了這個封面,會認得出自己嗎?」

「不知道。」

「管他的,我已經覺得你的臉不適合,你看起來太都市、太有那種街頭的聰明了。」

「也太老了。」

「不,哈維克的頭髮也灰了大半。看,太陽落下去了,我對日落感到厭倦過嗎?希望沒有。」

日落後的景象比夕陽更豐富多釆。一抹彩虹染上了新澤西的天際線。

她說:「我得去見一個人。」

「希望是個好人。」

「他好像不錯。替一個供飛機上閱讀的雜誌當藝術指導。我給他看了我的書,他不能提供任何工作給我,可是第二天他就打電話來,找我去吃晚飯。他長得很好看,很風趣,而且他喜歡我。」

「那很好。」

「我們約會過四次,明天我們打算共進晚餐,再去看場舞台劇。然後我想,我會跟他上床。」

「你們還沒上過床?」

「沒有,你知道,只有纏綿地吻過幾次,」她看著放在膝上的緊握著的手,「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我第一個想法是叫你今天不要來。然後我又告訴自己,我不想做什麼,結果拖了多久才給你回答?半分鐘?」

「差不多吧。」

「弄不懂我們這樣算什麼。」

「我自己也不懂。」

「如果我開始跟彼得睡覺會怎麼樣?你再打來我該說什麼?」

「不知道。」

「『過來吧。』我會說。然後我會覺得自己像個妓女。」

我什麼都沒說。

「我沒法想像自己跟兩個男人睡覺。我不是指真的同時,而是——」

「我懂你的意思。」

「跟彼得有關係,又繼續跟你上床。我無法想像自己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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