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斯卡德:請說出錄音者的名字。

麥格勞:什麼狗屎……我名叫馬蒂·約瑟夫·麥格勞。

斯卡德:你願意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麥格勞:你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也已經告訴過我怎麼回事……好吧。阿德里安·惠特菲爾德死後,身為一個記者,我很想保持這條新聞的推動力。於是我又寫了其他的信。

斯卡德:以自稱威爾的身份。

麥格勞:是的。

斯卡德:惠特菲爾德的最後一封信其實沒有寄錯地方,對吧?

麥格勞:他寫錯郵遞區號了。這種事情常常發生,但信不會送錯地方。老天,我們是《每日新聞》。就算是郵局的那些天才也知道我們在哪裡。

斯卡德:所以他的信是哪一天——

麥格勞:星期五的一大早寄到的。屍體剛剛冷,我的辦公桌上就有一封宣稱自己是兇手的信。我仔細看看郵戳,想知道是什麼時候寄的、又是在哪裡寄的,檢查時碰巧注意到郵遞區號寫錯了。

斯卡德:然後呢?

麥格勞:一開始我想,這不是威爾寫的信,因為他從不會犯這種錯。然後我看了內容,就知道是威爾寫的,不可能是其他人。他說一切結束了,再也不會寫信來,再也不會有任何人遇害,他做完了。

斯卡德:你曾懷疑過那封信不是惠特菲爾德寫的嗎?

麥格勞:當時沒有。別忘了,我讀這封信的時候,還沒有人猜測他是自殺。我也還不知道驗屍結果顯示他已經患了癌症。我只是覺得應該先藏著這封信,看看情況。管他呢,反正他寫錯了郵遞區號,照理講會晚些收到,所以何不給自己一些時間好好考慮呢?

斯卡德:最後你把信交給警方——

麥格勞:是為了平息自殺的理論。那封信證明了威爾是兇手。我想過要重新寫個信封,把信寄給自己,但這樣會構成妨礙調查的罪名。

斯卡德:你沒有馬上這麼做?

麥格勞:我拖了一下,考慮到新信封會使得信比實際的日子晚寄,如果警方最後逮到威爾,他能證明在那封信的郵戳日期時,自己在沙烏地阿拉伯,那該怎麼辦?我想給自己擦屁股,同時不要掩蓋掉任何真正的線索。我想起他寫錯的郵遞區號,決定加以利用。於是我用紅筆圈起郵遞區號,隨意寫了延遲的字樣——就寫在錯誤的郵遞區號旁邊。我寫得很潦草,讓人覺得是郵局職員寫的。任何人都可以看到實際寄出的日期,而且只會以為信是因為誤郵才晚收到。

斯卡德:很聰明。

麥格勞:是很聰明,可是很愚蠢,因為這是捲入那個案子的第一步。

斯卡德:第二步就是寫你自己的信。

麥格勞:我只是想維持熱度。

斯卡德:新聞的熱度。

麥格勞:沒錯。即使惠特菲爾德自殺了——當時我不這麼認為——威爾還是在,還是殺過其他幾個人。現在他沉寂下來,可是看到有人假裝他,他會怎樣?他得跳出來回應,對不對?就算不跳出來,至少他會再度成為新聞話題。

斯卡德:所以你就寫了那封信……

麥格勞:所以我就寫了那封信,然後你破了案,揭發阿德里安就是威爾的事情。搞得我那封愚蠢的偽造信成了哪個他媽的抄襲者作品,每個人都急著說只有哪個沒種的混球才會寫這種狗屎信。我覺得這封信寫得很不錯,別忘了,這封信其實並不是要冒充威爾,只是想把威爾引出來而已。

斯卡德:但這是不可能的……

麥格勞:因為阿德里安就是威爾,而那個小渾蛋已經死了。接下來這條新聞死得差不多了,我希望再給它煽點火,結果那個混蛋里吉斯·基爾伯恩光在藝文版發臭還不夠,又跑到評論版去撒尿。他不光是說,嘿,大家來看看,我比埃洛·弗林常演的那些英雄還要勇敢。反之,這個小娘娘腔居然有膽來批評我。

斯卡德:他又給你另一個惡評。

麥格勞:他毀了《雲間騷動》,你知道。其他大部分的評論都很溫和,雖然對賣座不會有幫助。可是基爾伯恩的劇評很惡毒,文章結尾的部分有一句話,他說他講這些話,是希望我別再寫劇本了。你能想像有人這樣批評一個新人的首部劇作嗎?

斯卡德:給你的傷害一定很大。

麥格勞:廢話。而且我得承認,他的話奏效了。哦,我試過了,我拚命想證明那個娘娘腔是錯的,但我辦不到。每次我打了「第一幕,第一場」這些字之後,就他媽的停在那裡。那個渾蛋,他讓我再也沒辦法寫劇本。他從背後捅了我一刀。

斯卡德:所以你就以牙還牙。

麥格勞:很好笑吧?我原來沒計畫這麼做的,只不過很難說哪些是事先計畫好,哪些又不是。

斯卡德:發生了什麼事。

麥格勞:他批評我第二次,叫我一鞠躬後下台,找回自己的人生。我心想,老天,他自找的,不是嗎?我查出他那天晚上要去看哪齣戲,落幕時,我人已經等在外面了。我跟蹤他進了喬艾倫餐廳,有機會看看那張海報。

斯卡德:什麼海報?

麥格勞:《雲間騷動》的海報。那兒的牆上掛滿了失敗的戲劇海報。《凱莉》、《克麗絲汀》,如果你的戲演出沒幾天就結束,那麼肯定可以在喬艾倫餐廳的牆上佔有一席之地。

斯卡德:我知道,可是我從沒注意過那兒有你的海報。

麥格勞:哦,有的,就在男廁旁邊的牆上。《雲間騷動》,馬蒂·麥格勞新劇作。而毀掉這齣戲的那個傢伙走出來,準備尿在別人的作品上。基爾伯恩和他那個攝影師女伴吃東西的時候,我在吧台喝了幾杯,然後跟著他們出門。我不必坐計程車跟蹤他們,因為我離他們很近,聽到他跟計程車司機說要去哪裡。所以我就自己叫了部計程車,來到他房子的街對面。他的女伴在屋裡的時候,我差點進去了。

斯卡德:哦?

麥格勞:因為我以為他可能一個人在家,也許她半路放他下車,自己再坐回家。如果我去了,碰到他們兩個都在——

斯卡德:那你就會把他們都殺掉?

麥格勞:不,絕對不會。第一個他就不會讓我進去。「你走吧,我這兒還有客人。」猜猜怎麼著,我就會回家睡覺,就此罷休。

斯卡德:但是……

麥格勞:但是我待在原地。我大衣口袋裡有一品脫酒,我不時喝一小口取暖,然後他們兩個出來,走到街口。我心想,他媽的,現在我得跟蹤他們去她家了嗎?還是他們要去什麼午夜宴會玩到天亮?那他們自己去就好,我不奉陪。但結果他送她上了一輛計程車,自己回來了。

斯卡德:然後呢?

麥格勞:然後他媽的進了屋子裡。

斯卡德:那你怎麼辦?

麥格勞:喝光那瓶酒,大拇指插屁眼 里站在那兒等了一下。然後我過去按了他的門鈴。他開了門放我進去,不過讓我等在門廊上。我告訴他我是誰,說威爾的案子有了新的進展。一直到那時,他都還不太想放我進去,不過畢竟是讓我進門了,然後我走進去,開始講個不停,警方這樣威爾那樣的,我不知道自己講了些什麼,我想他也聽不太懂。長話短說,總之我逮到機會走到他身後,用一個雕花玻璃鎮紙往他頭上砸。那玩意兒挺漂亮,重得要命,是他在哪兒演講的紀念品。我用盡全力砸,他倒了下去,就像泰坦尼號沉船似的。

斯卡德:然後你走進廚房……

麥格勞:對。

斯卡德:拿了那把刀?

麥格勞:沒錯,拿了那把刀。然後刺他的背。我心想,這回該我捅你的背了,你這小渾蛋。我心想,你以前也往我背後捅過,現在扯平了。誰知道我當時在想些什麼?我已經醉得神志不清了。

斯卡德:你把刀拿去洗過。

麥格勞:我洗了刀,請不要問我為什麼。我要是擔心指紋的話,只要擦一遍就是了,對不對?可是我洗了刀,把紙鎮放進口袋帶回家,然後上床睡覺。

斯卡德:你醒來後記得這一切嗎?

麥格勞:記得。你曾失去過記憶嗎?

斯卡德:常常。

麥格勞:我這輩子從沒忘過任何事。他媽的每件事都記得。我只是試著告訴自己,說不定那是做夢。可是那個他媽的紙鎮還放在我的床頭柜上,所以不是夢。我殺了他,你能相信嗎?

斯卡德:我想我非相信不可。

麥格勞:是啊,我也是。我殺了一個人,因為十五年前他惡意批評過我的劇作。我真他媽的不敢相信。可是我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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