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那天下午我沒太多事情可做。只不過想著該去見什麼人,又該問他們什麼問題。

其他就得等到明天早上了。晚上我跟埃萊娜去趕了一場伍迪·艾倫的新電影,又去愛瑞廳聽了一場鋼琴三重奏。走回家時,我告訴她聖誕季節抓住了我。

「我不是酒鬼,」她說,「我甚至不是基督徒,可是我也一樣被抓住了,每個人都被抓住了。為什麼你應該例外?」

「我一開始被你吸引,」我說,「就是因為你那顆活潑敏銳的心。」

「討厭。這麼多年下來,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我的屁股。」

「你的屁股,」我說。

「一定很令你難忘。」

「回家以後,」我說,「我再來溫習一下。」

早晨我穿上西裝打了領帶,走到大通銀行位於阿賓頓廣場的分行,拜倫·利奧波德以前就把錢存在這兒。坐在我面前的銀行職員是個活潑的年輕女郎,名叫南茜·張。開始她說:「這我幫不上忙,得請示一下。這件事跟那個寫信的傢伙有關嗎?」我跟她保證無關,「因為我在報上看過你的名字。你就是破案的那個人。」

我說了些得體的謙虛話,不過這回我被認出來並不覺得難過。這絕對可以討點便宜,結果我走出銀行時,帶著一張總額五萬六千六百五十元付給拜倫·利奧波德的支票複印件。是從得州阿林頓匯過來的,賬戶是維亞特康公司。

「維亞特康,」我說,「你聽過這家保險公司嗎?」

「沒有。」她說。「這張支票是保險支付嗎?」

「他提領了他的保額,」我說,「不過這超出原來的現金總額,除非我的消息來源弄錯了。我也沒聽過什麼叫維亞特康的保險公司。」

「是啊,你知道聽起來像什麼?像哪個矽谷的軟體公司。」

我說:「也許那家保險公司有個專門把保單兌換成現金的分公司。」

「也許。」

「你的口氣好像很懷疑。」

「呃,這張支票看起來不像以前我所看過的保險公司支票,」她說,指指那個複印件,「現在保險公司的支票通常都是電腦列印出來的,而且都是用機器簽名。這張卻都是用原珠筆填寫的。而且簽名好像是同一個人用同一支筆簽的。」

「維亞特康。」我說。

「不知道什麼意思。沒有地址,只寫著得州阿林頓。」

「阿林頓不知道在哪裡。」

「我只能告訴你,」她活潑地說,「阿林頓在達拉斯和沃思堡之間。遊騎兵 的主場在哪裡?」

「噢,對了。」

「看吧,你本來就知道的,」她笑了,「你要飛去那裡嗎?或者打電話去查就行了?」

817查號台的接線生查到了維亞特康公司的資料。我本來想哄她告訴我地址和電話的,可是還沒來得及問,她就把電話轉到語音系統,把電話號碼的數字逐一念給我聽。

我把電話抄下來,撥過去,接電話的小姐一開口說:「維亞特康,早安。」我就確信她是個得州妞。她的聲音里完全有那種味道——靴子,蓬髮,襯衫上有珍珠紐扣。

「早安,」我說,「我想打聽一些貴公司的資訊。你能不能告訴我——」

「請稍等,」她說,沒等我講完就讓我等著。至少她沒讓我聽罐頭音樂。我等了一兩分鐘,然後一個男的說,「喂,我是加里。能為你效勞嗎?」

「我姓斯卡德,」我說,「我想了解一些貴公司的事情。」

「你好,斯卡德先生,你想知道些什麼?」

「首先,」我說,「不知道你的工作內容是什麼?」

他沉默片刻,然後說:「先生,我很樂意回答你,但過去的經驗讓我學會不要接受電話採訪。如果你願意來這裡,我很樂意接待你。你可以帶筆記本或錄音,我一定儘力回答,而且說不定除了你想知道的事情之外,我會額外說得更多。」他低聲笑了,「你看,我們很歡迎有人替我們打知名度的,可是每次接受電話採訪,到最後都成為一個不幸的經歷,所以現在我們再也不接受電話採訪了。」

「我明白了。」

「你過來拜訪有任何困難嗎?你知道我們在哪裡吧?」

「從我這裡過去遠得很。」我說。

「那你在哪裡?」

「紐約。」

「那倒是很遠。你講話的腔調沒有得州口音,不過我知道記者常常跑來跑去的。前兩天我跟一個小姐談過,她在芝加哥出生,然後跑去俄勒岡州,替一家報紙當記者,最後才跑來得州替《星訊電子報》做事。你是紐約哪家地方報紙的記者嗎?」

「不是。」

「那是商業報嗎?不是《華爾街日報》?」

如果我知道自己要打聽些什麼,也許就會去那兒跑一趟。可是打電話對我來說,好像是最直接的方法。

「加里,」我說,「我不是記者。我是紐約的私家偵探。」

電話那端沉寂了很久,久得讓我懷疑電話斷了線。我說:「喂?」

「我還在。電話是你打的,你想知道什麼?」

我單刀直入。「幾個星期前,我們這裡有個人被殺了。」我說,「坐在公園凳子上看報時,被開槍射殺。」

「印象中紐約常有這種事情。」

「也許其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多,」我說,「當然,紐約也有很多人以為得州佬成天都在搶劫公共馬車。」

「我們卻不總是在想白楊事件 。」他說,「好吧,我懂你的意思。自從中學那次旅行後,我就再也沒去過紐約市了。老天,以前我以為我很時髦、很帥、很酷,可是你們那兒讓我覺得自己只是個土得要死的鄉巴佬。」他回憶著,低笑兩聲,「後來我再也沒去過了,另外我也不是那種打領結或隨身帶把槍的得州佬,所以那傢伙肯定不是我殺的。我們公司怎麼會扯上那件事?」

「我正想查出來。死者名叫拜倫·利奧波德。他死前將近四個月,從貴公司領了一張五萬多元的支票。這是他今年唯一的收入。我原先以為他是把保險單兌換成現金,可是這筆錢高得超出保險的範圍。而且你們公司的支票看起來也不像保險公司的支票。」

「的確不太像。」

「所以,」我說,「我想請教一下。」

他又沉默許久。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不自覺地開始想著電話費賬單。如果沒有顧客付賬,你對費用難免會特別警覺。我不在乎付錢打長途電話,可是我痛恨這種威脅性的沉默。

我現在是在打公用電話,用信用卡付賬。在自家公寓打會比較省錢,或者就到我對街旅館的房間打,還可以免費。幾年前,我那對年輕的駭客朋友港家兄弟曾施展魔術,主動送給我一個我並不想要的禮物,讓我可以免費打長途電話。(我不便拒絕,可是我告訴自己,反正我不隨便從這裡頭佔到便宜,所以也不必良心不安。)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斯卡德先生,恐怕我得掛電話了。最近我們跟媒體的關係不太好,我不想引起更多麻煩。我們只是提供人們一個有尊嚴地死去的機會,但你們把整件旅費交易的事情弄得好像我們是一群盤旋的禿鷹。」

「整件什麼事情?你剛剛用的字眼是什麼?」

「我只是表明我的態度而已。」

「可是——」

「祝你今天過得好。」他說,然後掛了電話。

幾年前我跟卡爾·奧科特見面時,他有個習慣,老忙著弄他書桌前掛物架上的六個煙斗,時不時拿起一個湊在鼻子前聞一聞。我告訴他不必因為顧慮我而憋著不抽,結果他說他不抽煙,煙斗是一個死去愛人的遺物,煙斗的氣味會觸動他的記憶。

他的辦公室在博愛中心,是一個艾滋病收容所,從拜倫·利奧波德的公寓走路到這裡要不了五分鐘。他辦公室里的樣子沒什麼改變,只不過那排煙斗不見了。卡爾看起來也沒怎麼變。那張臉也許稜角更為分明,頭髮和小鬍子更灰,可是無須艾滋病毒輔助,光是歲月本身就能造成這些效果。

「旅費交易,」他說,「很有趣的字眼。」

「我不懂其中的含義。」

「我曾查過字典,跟旅行有關。viaticum,意思是給旅行者的津貼。」

我要他把字拼出來,然後說,「跟那家叫維亞特康(Viati)的公司只差一個字母。」

他點點頭。「聽起來不怎麼像什麼高科技產品公司。對投資人來說比較有吸引力。」

「投資人?」

「旅費交易是一種新的投資工具,像你查到的那家維亞特康就是這個新產業的一分子。如果你翻過同性戀刊物,比方《擁護者》和《紐約人》,你就會看到他們的廣告,我想他們也會在財經雜誌上登廣告。」

「賣什麼?」

「其實沒有真正在賣什麼,」他說,「他們是當交易的中間人。」

「什麼樣的交易。」

他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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