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我起床時,埃萊娜已經走了。廚房的餐桌上有張紙條,說她去參加東二十五街泰柏畫廊的一個拍賣會,又提醒我呼叫TJ。我先沖了個澡,然後烤了個英式鬆餅。保溫壺裡還有咖啡,我喝了一杯,又倒了第二杯,然後拿起電話撥TJ的呼叫器號碼。訊號聲響之後,我按了自己的電話號碼,然後掛掉。

十五分鐘後,電話響起,我抓起話筒。「誰找TJ?」他說,然後沒等我回答就又說,「我知道你是誰,大哥,我還記得你的電話。你相信我找個電話要花那麼久時間嗎?不是壞掉就是有人在打,好像說話越多就可以賺錢越多似的,死霸著不放。你看我該去弄個行動電話嗎?」

「我不想要。」

「你連呼叫器都不想要,」他說,「也不想要電腦。你只希望時光倒轉,回到十九世紀。」

「說不定是十八世紀,」我說,「回到工業革命奪走生活中的歡樂之前。」

「總有一天你可以告訴我,騎馬乘馬車的時代有多麼美好。我為什麼不想要行動電話,因為太貴了。你打給別人要錢,別人打給你也要錢。最重要的,你就沒隱私了。有人會戴隨身聽,其實可能是在竊聽你講電話。怎麼會這樣呢?」

「我怎麼知道。」

「連隨身聽都不用,有人會在牙齒裡頭裝竊聽器,然後你覺得那是中央情報局,叫你應該去郵局把大家都射殺光。」

「你不是認真的。」

「該死,你沒說錯。」他笑了,「我堅持用我的呼叫器。嘿,大哥,我發現那傢伙了。」

「哪個傢伙?」

「你叫我找的那個傢伙。有個傢伙射殺另一個傢伙時在場的那個傢伙。」

「你這句話里有太多傢伙了,」我說,「我不知道你在講哪個。」

「我說的是麥倫那事情。」

「麥倫?」

「在小公園被射殺的那個傢伙?得了艾滋病的那個傢伙?我想想,叫麥爾嗎?」

「拜倫,」我說。

「拜倫·利奧波德。我剛剛怎麼說的,說麥倫?我腦袋裡一團漿糊了。因為你知道,我沒聽過有誰叫拜倫的……你還在嗎?」

「我在聽。」

「你不吭聲,我就開始犯疑心了。」

「大概是因為沒什麼好說吧。」我說,「我不知道你還在找目擊者。」

「沒人叫我別找了啊。」

「對,可是——」

「而且叫我去查這件事的人,大家都說他就像狗追骨頭一樣。只要咬住了,就別想讓它鬆口。」

「大家是這麼說的嗎?」

「所以我也奉行這樣的精神,像條狗在追骨頭似的。而且,反正也沒別的事可做。」

「所以你就找到那個傢伙了。」

「只是碰巧而已,」他說,「他不能算是我找到的,不過他看見了整件事,不過應該說是聽見比較恰當。一開始他沒看到,後來轉頭去看,只看到後面。所以他看到兇手的背面,而且他沒看到槍,只聽到槍聲,你知道,砰砰。」

「他就只聽到這個,砰砰?」

「他聽到的是槍聲。有人開槍時,你還能聽到什麼?」

「當時每個公園裡的人都聽到了槍聲,」我說,「而且就算沒聽到,利奧波德屍體上的子彈也是證明開了兩槍的有力證據。所以如果這傢伙只是聽到槍聲——」

「不光是聽到槍聲而已。」

「哦。」

「如果他只是聽到槍聲而已,你想我會拿這個去煩你嗎?」

「抱歉。他還聽到了什麼?」

「聽到那傢伙說。『利奧波德先生?』然後就再沒聽到什麼了,所以拜倫只是點點頭,或小聲講了些什麼。然後他聽到那傢伙說。『拜倫·利奧波德?』接著也許他抬頭,也許他沒有,但接下來他就聽到那傢伙開槍了。」

「砰砰。」

「就像這樣。」

「我能見見這個證人嗎?」

「他可能不太願意跟你談。他已經躲掉好幾次跟警察談的機會了。」

「我想這傢伙不會是IBM的副總裁。」

「他在那個公園賣東西,」他說,「那個傢伙一開槍,他就打算裝做什麼都沒看到。我也許可以安排你們見個面,可是這不表示他會告訴你什麼。何況,你打算問他什麼我沒問過的問題呢?」

「『利奧波德先生?拜倫·利奧波德?』」

「不要說得一副他是編出來的樣子。」

「不,」我說,「我沒那個意思。」

一個小時後,我在十四街一家咖啡店看著他吃薯條。他的乳酪漢堡早已經吃下肚了。他穿著松垮垮的牛仔褲和斜紋厚棉布夾克,上頭還有補丁。鐵路工人帽放在他旁邊的座位上。我告訴他,我都快把拜倫·利奧波德給忘了。

「為什麼?」他很好奇,「你的結論是,他是死於自然因素嗎?」

「我沒有太仔細想過,我只是猜想他是被人誤殺的。或者他是因為坐錯了地方或說錯了什麼話,不經意地觸怒了某個在那一帶混的人。另外他有艾滋病,而且已經發病很久,從外表也看得出來。也許有人對艾滋有恐懼症,認為最好的治療方式,把病人殺死。」

「就像那些在遊民區縱火的人。」

「要迅速解決遊民的問題,這會是個方法。但是我認為這解決不了問題,因為動手的人不是那種只做一次就罷手進修道院的人。」

「他會一做再做。」

「通常都是這樣。」女侍者過來,沒問就替我把咖啡加滿。這裡的咖啡不是很好,但是給得很大方。我說:「『利奧波德先生嗎?你是拜倫·利奧波德嗎?』」

「就像這樣。」

「好確定他沒找錯人。」

「要找他打算射殺的人。他好像只知道名字,可是從沒見過。現在我們來隨意地想,對吧?滿腦子想法跑來跑去。」

「差不多是這樣,」我同意。「聽起來好像是雇來的,對吧?」

「那個兇手?你的意思是他是職業殺手?」

「不像職業殺手,」我說,「整件事相對職業的而言說太拖泥帶水了。這個下手的對象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自一人,生活有規律,沒有任何保安系統,要殺他一點也不難。想私下接近他非常容易,如果是職業殺手的話,為什麼要在一群目擊者面前殺他?」

「大哥,我說職業殺手,那是因為你說他是雇來的。」

「他是業餘的,」我說,「雇他的也是業餘的。一般來說,要雇職業殺手的話,雇的人本身也得夠專業才行。必須要有門路,這不可能去商用電話簿里查。很多普通人會雇殺手,可是雇來的沒有什麼專業精神可言。」

「所以不見得能殺得了人,」他說,「就像前幾天華盛頓高地那樣。」

我知道他講的那件事,這幾天報上都在登。一個十來歲的多米尼加裔小女孩,因為父親管得太嚴,就找來了當地的兩個狠角色想把她爸幹掉,而且用她父親藏在保險箱、認為比銀行還安全的那兩萬塊錢來當誘惑。

所以有天晚上,那兩個流氓就去她家。她讓他們進來,把錢給了他們,他們原本應該乖乖等她父親回家的,但他們覺得也許她父親會帶槍,那要解決整件事就更簡單了,於是他們就朝那個引起整件事的女孩頭部開了兩槍,然後又同樣幹掉她熟睡中的母親和弟弟,就回家了。父親工作回來後,發現家人都死了,錢又不見了。我猜想他的車也不見了。

「在華盛頓高地,」我說,「每個人都有理由。那個女孩是氣她爸爸,兩個兇手則是想要錢。」

「那誰有理由殺拜倫呢?」

「我也想不透。」

「他沒有錢,對吧?」

「事實上,」我回憶著,「他的錢比應有的多。他領到了保險金,死時銀行里還有四萬元左右。」

「那不是動機嗎?」

「他的遺產都捐給一些艾滋防治慈善機構。其中一些組織募捐時的確有些太過積極,可是我還沒聽說過他們因此殺人的事情發生過。」

「此外,他們只要等就行了,不是嗎?因為這傢伙已經快死了。」他皺皺眉,「你猜現在該怎麼辦嗎?應該吃一塊餡餅。」我叫了女侍者過來,TJ問他有什麼餡餅,認真考慮後說:「山核桃的,」他決定,「上頭還要加一些流行的口味,巧克力怎麼樣?」TJ話里亂夾雜了幾個法語,女侍者看著TJ,很茫然,於是TJ又恢複平常講話的用詞,「我要一塊山核桃餡餅,」他說,「外加一球巧克力冰淇淋。」她點點頭離去,然後TJ眼珠骨碌碌地轉,「現在她以為我是博士了,趕快回去查字典。」

「跟她說你拿的是植物學博士。」

「大哥,那還不是一樣糟,她會跟我談她的盆栽。如果殺拜倫不能從他身上拿到錢,那誰會僱人殺他?」

「我不知道。」

「他得了艾滋病,對吧?可是他不是同性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