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我第一次去惠特菲爾德家的那一夜,」我告訴埃萊娜,「TJ正好過來吃晚餐,我們一起看拳賽——」

「是西班牙語頻道的,我記得。」

「——中途惠特菲爾德打電話來,然後我過去跟他談。」

「然後呢?」

「然後我記得一些事。」我說,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她問我是不是打算告訴她。

「對不起,」我說,「我還在整理思路,想找出一個敘述方式,免得聽起來很荒謬。」

「幹嗎擔心那個呢?現在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

搞不好會有別人。我們正在她第九大道的店裡。四周都是她張羅來的手工藝品和擺飾傢具。任何人都可以敲鐘或按鈴進來看看畫或買東西,說不定就看上了我們坐的其中一張椅子。不過這是個寂靜的午後,到目前為止,我們都只有兩個人,沒有受到任何打擾。

我說:「他身上沒有酒味。」

「你說的是惠特菲爾德吧。」

「對。」

「你不是指他最後喝下那杯毒酒死掉的那天,而是你第一次見到他那夜。」

「哦,我以前見過他,還替他工作過。不過沒錯,我指的是去他公寓那一夜。他之前在電話里告訴我,他收到了威爾寄來死亡恐嚇信,於是我過去給他一些關於保安方面的建議。」

「而他身上沒酒味。」

「完全沒有。你知道這種東西對我的效果。我是個戒了酒的酒鬼,就算隔著一層水泥牆,也能聞到該死的酒味。如果我在一個擁擠的電梯里,角落那個小個子男人稍早時候喝了幾滴酒,那對我來說就像走進酒廠一樣強烈。酒味不會困擾我,不會讓我想喝酒或希望別人沒喝,不過要聞到酒味,對我來說就像在黑暗的房間里,忽然有人開燈一樣,不會注意不到的。」

「我想起有一回我吃巧克力的事情。」

「巧克力……啊,裡頭包的是液體。」

她點點頭。「莫妮卡和我曾去看她一個剛切除乳房的朋友,她拿了一盒人家送的巧克力傳著請我們吃。我就貪心起來,因為那是非常好的巧克力,我吃了四顆,最後一顆包著櫻桃白蘭地。我吞了半顆才知道裡頭有酒,然後我把剩下的半顆也咽下去了,因為否則怎麼辦?難道吐出來不成?換了你就該吐出來,你有理由這麼做,可是我沒有酒癮,只是不喝酒罷了,所以咽下去也不會死。」

「而且那一丁點酒也不會讓你亂性,把衣服脫光。」

「反正據我所知,一點效果都沒有。糖里不會包太多白蘭地的。裡頭還有一顆櫻桃,所以不會有太多空間留給白蘭地。」她聳聳肩,「然後我回家,親了你一下,你的表情驚訝得好像見了鬼似的。」

「我嚇了一跳。」

「我當時還以為你要唱首《碰過酒精的唇絕對不可以吻我》給我聽。」

「我根本沒聽過這首歌。」

「要不要聽我哼一小段?扯得太遠了。重點是你對酒味異常敏感,而你並沒有聞到阿德里安·惠特菲爾德的呼吸中有酒味。福爾摩斯先生,你的意思是,他之前沒有喝酒?」

「可是他說他喝了。」

「哦?」

「那段對話很滑稽,」我回憶著,「一開始他宣布自己是不喝酒的,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他還邊說邊打開一瓶蘇格蘭威士忌的瓶蓋。然後他為自己喝酒開脫說,他現在沒喝那麼凶了,而且嚴格限制自己一天只能喝一杯。」

「只要杯子夠大,」她說,「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杯就夠了。」

「對我們某些人來說,」我說,「我們需要一浴缸。總之,他繼續說,那天是例外,因為他收到了威爾的信,之前他離開辦公室時,已經喝過一杯,回自家公寓後,又喝了一杯。」

「可是你沒在他的氣息里聞到酒味。」

「對。」

「如果他刷過牙——」

「沒有影響。我還是能聞到酒味。」

「你說得沒錯,刷了牙以後,聞起來像喝了薄荷香甜酒。我也對別人身上的酒味很敏感,因為我不喝酒。不過跟你比起來就差遠了。」

「喝酒的那些年,」我說,「我從沒聞到過別人身上的酒味,也從不知道別人能聞到我身上的酒味。耶穌啊,那陣子我一定走到哪兒都一身酒味。」

「我還挺喜歡的。」

「真的?」

「可是現在這樣我更喜歡。」她說,然後吻吻我。幾分鐘之後她坐回自己原來那張椅子說,「哦,要不是在這種半公共的場所——」

「我知道。」

「這兒隨時都會有人按門鈴,以前最久沒人上門的紀錄是——」她嘆了口氣,「你想那代表了什麼?」

「我想過了這麼多年之後,」我說,「我們還是彼此著迷。」

「這點我很清楚。我指的是惠特菲爾德身上沒酒味,這就像晚上不叫的狗一樣怪,不是嗎?你有什麼解釋呢?」

「我不知道。」

「你確定你當時注意到了嗎?我的意思是,你注意到他身上沒酒味,而且他的說詞和你所觀察到的結果相矛盾。這些都不光是你點亮蠟燭詛咒黑暗時所產生的想像?」

「我很確定,」我說,「當時我有點納悶,之後我就忘了,因為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想。他被一個戰績輝煌的殺手宣判了死刑,希望我幫忙他找出方法活命。這些事情比他身上有沒有酒味更值得我注意。」

「那當然。」

「他打開那個瓶子倒酒時,我聞到了蘇格蘭威士忌的味道,那個味道衝擊著我,因此我沒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我們之前握了手,而且兩人的臉也離得不算遠。如果他身上有酒味的話,我應該聞得到。」

「如果他沒喝酒,」她很好奇,「為什麼要說自己喝了。」

「我也想不透。」

「反過來的話,我就可以理解。很多人都這樣,尤其如果他們覺得對方可能會批評人家喝酒。她知道你不喝酒,所以他可能會假設你不贊成其他人喝酒。可是你不會,是吧?」

「除非他們吐在我鞋子上。」

「也許他是想用這種情況的嚴重性來吸引你的注意。『我喝得不多,一天頂多喝一杯,可是這封可怕的信讓我毛骨悚然,我剛剛已經喝了一些壓壓驚,現在我還要再喝一點。』」

「『然後我就不會再喝,因為不論緊不緊張,我都不會喝醉。』這個我想到過。」

「所以呢?」

「為什麼他覺得有必要這麼做?他才剛接到一封最講信用的人所寫來的死亡恐嚇信。幾個星期來,威爾都佔據各報的頭版,而且到目前為止成功率是百分之百。而惠特菲爾德這個人,他當然也見過很多世面,職業上也見多了黑幫分子。不過他絕對不是那種不怕死的人。」

「你不會把他和埃維爾·克尼韋爾 相提並論。」

「不會,」我說,「因為不管怎麼說,他也只是個穿三件套西裝的律師,想逃過威爾毒手而自然死亡的幾率並不高。他不需要借著假裝他早先喝過酒來向我證明他很害怕。」

「你不會以為……」

「怎麼?」

「他會不會其實是個絕對不喝酒的人?」

「什麼?」

「你說他在你面前倒了一杯酒。你確定他真的喝了嗎?」

我想了想。「確定。」我說。

「你看到他喝下去了。」

「還不只一口,不過沒錯。」

「那是威士忌沒錯嗎?」

「是從蘇格蘭威士忌的酒瓶裡面倒出來的,」我說,「而且他倒的時候,我聞到了酒味。聞起來就是酒。精確一點說,像純麥蘇格蘭威士忌,跟酒瓶上標籤所標示的一樣。」

「所以你看到他喝下去,也聞到他身上的酒味了。」

「第一個問題沒錯。至於我後來有沒有聞到他呼吸中的酒味?我不記得了。我沒機會去留意。」

「你是說你沒有跟他吻別?」

「第一次見面我沒這麼做。」

「哦,那他真是太丟臉了,」她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跟你吻別了。我甚至還記得你嘴裡的氣息。」

「有什麼?」

「有威士忌,」她說,「還有我的味道。」

「記性真好。」

「嗯,那是值得紀念的,你這老熊。言歸正傳,我的經驗是,我知道有些人喝了酒想隱瞞。但是我很懷疑會不會有人不喝酒,卻想隱瞞。」

「為什麼?」

「我不知道。任何人做任何事都需要理由嗎?」

「我一向很懷疑。」我思索著,「我們很多人會在某種程度上隱姓埋名。這是身為是匿名戒酒協會會員長期以來對抗公開化的一種傳統,不過這幾年戒酒的人不匿名反而是一種光榮。」

「我知道。從貝蒂·福特到芭芭拉·沃特特斯 ,好萊塢那一套戒酒都是明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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