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那就像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死去。」凱文·達爾格倫說。他個子高高的,肩膀寬闊,大約三十齣頭,大腦袋,淡褐色的頭髮剪得很短,淡褐色的眼珠在眼鏡後頭警戒地閃爍著。乍看之下很聰明又有心機的樣子,似乎也會是個思慮周密的刺客。

「我是最後一個跟他談過話的人,」我說,「當然除了你之外。」

「沒錯。」

「他很累,我想因此使他變得悲觀。但或許他是有預感,或者只是有種感覺,覺得自己將到達生命的終點。」

「他請我喝一杯。我根本不考慮。上班時喝,而且是當保鏢的班喝?我要是幹了這種事情,他們會像塊燙手山芋似的把我甩掉,而且馬上就甩。我根本一點也沒有受到誘惑,但現在我可以想像如果我答應喝一杯,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們會碰杯,然後喝下去,然後,砰!我們一起倒在地板上。或者也許我會先喝那杯酒,因為他拖了很久才喝。那麼死的就是我,而現在坐在這裡跟你談的就會是他了。」

「可是結果不是這樣。」

「是啊。」

「你遇到他並進入公寓時……」

「你要我把整個過程告訴你?沒問題。我的班是從晚上十點開始,我去公園大道那兒報到,遇到塞繆爾·梅特尼克,他和我一起值十點的班。我們在樓下大廳等著,前面一班的兩個傢伙帶著惠特菲爾德先生坐加長型轎車回家,然後在十點十分把惠特菲爾德先生交給我們。塞繆爾·梅特尼克和我跟著惠特菲爾德先生上樓,執行一般的保安程序,比方進出電梯之類。」

「是誰打開公寓的門?」

「我,而且我先進去。有個笛音響起,表示防盜警鈴設定了,所以我走到設定鍵盤那兒輸入密碼。然後我檢查了所有房間,確定公寓裡面是空的,之後走到前面房間,讓塞繆爾下樓,接著鎖了門並確認鎖緊了。然後惠特菲爾德去他房間里的浴室,之後又回卧室,我猜是在打電話,然後就回到前面房間,其他的你已經知道了。」

「你之前去過那棟公寓嗎?」

「是的,先生,值過幾次夜班。從十點開始。」

「你進去時,沒注意到什麼東西弄亂了嗎?」

「沒有被侵入的跡象。如果有的話,我會二話不說抓著惠特菲爾德先生離開那個鬼地方。至於有什麼東西被弄亂,我只能說我覺得每樣東西看起來都很正常,跟前幾夜一樣。不過我次日早上六點就交班了,所以值六點到下午兩點那一班的同事才是最後一個離開那地方的人。我實在看不出他和惠特菲爾德先生離開那裡去法庭之後,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被移動過。」

「不過房裡有沒有什麼情況能讓惠特菲爾德表示奇怪的?」

「你是指像『怎麼會有這個瓶子?』之類的吧,沒有,沒有這類的事情。不過老實跟你說,我不確定他會注意到這些。你知道他的心情不太好。」

「嗯。」

「他好像心不在焉,不知道這個詞兒用得對不對。好像有點恍惚,就在他喝酒前——」他彈了一下手指,「我知道我想到什麼了。」

「是什麼,凱文?」

「是一部我看過的電影裡面的一場戲,不過別問我電影的名字,我不記得了。那場戲是講一個酒鬼,已經戒酒——不知道,好幾個月或好幾年吧,總之很久了。他倒了一杯酒,看著,然後喝下去。」

「惠特菲爾德就是那樣看著自己的酒。」

「差不多。」

「可是他每天晚上都會喝杯蘇格蘭威士忌,不是嗎?」

「我想是吧。我不是每天都在那兒看著他喝。有時候我去值班時,他已經到家了,所以我只是去交班而已,也沒跟惠特菲爾德先生碰面。還有幾次我去之前他已經喝過了。說到酒鬼,我要說他完全不是。我從沒看過他一夜喝超過一杯。」

「我跟他通電話的時候,」我說,「他說他打算喝那天的第一杯酒。」

「我想他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早些時候我沒跟他在一起,可是我可以證明他的呼吸裡面沒有酒味兒。」

「如果他喝了,你會注意到嗎?」

「我想會的。乘電梯時我就站在他旁邊,而且我的嗅覺很不錯。我可以告訴你他晚餐吃的是義大利菜。而且我一整天都沒有喝過酒,如果你自己沒喝,就會對別人身上的酒味特別敏感。」

「沒錯。」

「香煙也是一樣的道理。我以前抽煙,那幾年我從沒聞到過別人身上的煙味,不管是我自己或其他人。四年前我戒了煙,現在我可以聞到飛機另一頭一個老煙槍身上的煙味。當然這麼講是有點誇張,不過你明白我的意思。」

「當然。」

「所以我猜那是他那夜的第一杯酒。天啊!」

「怎麼了,凱文?」」

「哦,這件事不好笑,但我剛剛才想到。至少可以確定,那是他最後一杯酒。」

我不必苛求凱文·達爾格倫有關他嗅覺的說法。阿德里安·惠特菲爾德倒在地板上沒多久之後,他很快就證明了自己的嗅覺無誤。一開始,他以為惠特菲爾德是心臟病發,他的立即反應就按照所受過的訓練,開始實施心肺復甦術。

在急救的過程中,他當然嗅到了惠特菲爾德身上的酒味。可是還有另外一種味道,是杏仁味,雖然達爾格倫之前從沒聞過這種帶杏仁的味道,不過這種氣味的描述讓他很熟悉,他可以猜出那是什麼。他從惠特菲爾德倒下的地方拿起空杯子,注意到上頭也有同樣的氣味。於是他停止急救。打電話給有毒物品管制署,雖然直覺告訴他,打了也沒有用。接電話的那位女士所告訴他的也差不多,說她最好的建議就是讓被害人回覆呼吸和心跳。他又打電話給911,然後在無計可施之下,又去做心肺復甦術。警方趕到時,他還在繼續做。

此時剛過十一點,紐約第一頻道已經以新聞快報播出這個消息,比第七頻道的完整五分鐘新聞還快。不過反正當時我沒開電視,埃萊娜和我是大約一點十五分睡覺的,當時我們還不知道我的一個住在幾英里外的客戶已經因為吃了致命的氰化物而死亡。

有時候埃萊娜一起床會看《早安美國》或《今天》節目,不過她也可能聽收音機裡面的古典音樂,第二天早上我去廚房看見她時,我們都猜收音機裡面播的是莫扎特。結果那是海頓,不過答案揭曉時,她已經離開家去健身房了。我關掉了收音機,如果我沒關,就會聽到整點新聞,惠特菲爾德的消息會是第一或第二條。我喝了兩杯咖啡,把埃萊娜吃剩的半個猶太圈餅吃掉,然後出去買報紙。

我離開公寓時,電話正好響起。可是我正開了門踏出去,便一路往外走,讓電話應答機去接。如果我自己接電話,我就會從威利·唐那兒聽到惠特菲爾德的死訊,可是我沒這麼做,而是走向報亭,那兒有一排《紐約新聞》和一疊《郵報》並排放在倒置的塑料牛奶箱上。《新聞報》上大喊:「惠特菲爾德律師死亡!」而右邊的《郵報》則向我們解釋這樁兇案:「威爾殺了第五個人!」

我買了兩份報紙回家,聽了威利的留言然後給他回電。「他媽的這怎麼回事,」他說,「保鏢工作是這一行裡頭最容易的,只要讓客戶活著就行了。只要他還有脈搏,你的工作就不算出錯。馬修,你知道我們替惠特菲爾德所做的安排是相當不錯的,而且安排的人也是好手。結果那個他媽的蘇格蘭威士忌瓶子里居然有氰化物,搞得我們現在看起來像一坨爛屎。」

「那是氰化物?我看到報上只說是毒藥。」

「是氰化物,我的人是從氣味辨認出的,還馬上打電話給有毒物品管制署。真可惜他沒在惠特菲爾德喝下肚前先聞一聞。」

「真可惜惠特菲爾德自己也沒聞一聞那個杯子。」

「是啊,他只是把杯子里的東西喝光,然後那杯東西就潑得他一屁股,其實是潑在他臉上。他往前倒。達爾格倫還把他翻正,好做人工呼吸。」

「達爾格倫是你那邊值班的人?」

「我安排了兩個人,他是待在樓上陪惠特菲爾德的那個,另外一個在樓下大廳。如果我讓他們兩個都待在樓上……可是不行,他們會怎樣?坐在那兒玩一整夜的撲克牌?我原先的安排是對的。」

「只不過客戶死了。」

「是啊,沒錯。手術很成功,病人卻死了。你看威士忌裡面的毒藥是怎麼回事?那個公寓很安全,早上出門時檢查過,是空的,而且防盜鈴也設定了。我的人發誓他設定了,就是昨天早上接惠特菲爾德出門的那個,而且我知道他的確設定了,因為達爾格倫發誓說他昨天晚上開門時,防盜鈴還設定著。所以無論任何在昨天早上八九點和晚上十點之間進去的人,都得通過兩道鎖,一道是美迪科鎖,一道是西格爾鎖 。而且還得通過一個全新的波賽頓警鈴。老天,怎麼辦到的?」

「警鈴是新的?」

「我自己訂購的。門上裝的美迪科鎖也是新的,我們接到這個工作時,我就裝了警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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