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四十八個小時後,我又去霍雷肖街的那間公寓拜訪了兩次。我敲了很多門,跟各式各樣的人談話。如果警方沒跟所有人談過,至少也是大部分,但那些人並沒有因此不願再跟我談談,不過他們的確沒什麼好說的。拜倫是個好鄰居,大半都獨來獨往,據他們所知,他在這世上沒有任何敵人。我聽了一大堆關於謀殺的不同理論,大部分我都已經想過了。

星期三下午我和TJ碰面交換情報,不出所料,他的收穫並不比我多。「埃萊娜要我明天過去幫忙,」他說,「可是我告訴她,我得先問問你。」

「你儘管去替她看店吧。」

「我也這麼想。街上打聽不出什麼了。」

我在第八大道上了公車往北走,到了第四十街陷在車陣中,我就下了車,步行回家,然後去對面的辦公室,剛好雷蒙·格魯利奧打電話來。

「嘿,你這渾小子,」他說,「我想那個獨具一格的『人民的意志』已經知道你參與這個案子了。」

多年前,我繳回警徽辭職不幹,而且離開太太和兩個兒子後,就在第九大道東邊第五十七街的西北旅館租了個房間。這麼些年下來,我獲得了某種程度的尊敬,但我住的地方不是原因之一。埃萊娜現在和我住在凡登大廈,就在第五十七街靠市中心那一頭,西北旅館的正對面。我搬去跟埃萊娜一起住後,還留著原來旅館的房間,自我安慰說是用來當辦公室的。不過實在沒怎麼用到。這兒沒有地方見客戶,我所收集的檔案也輕易地可以裝進對街的某個柜子或有架子的櫥里。

「阿德里安·惠特菲爾德。」雷蒙·格魯利奧說,「今天稍早時候我在市中心遇到他。事實上我發現當時我剛好沒事可做,於是我就坐下來看他工作。他正在辦一個案子,相信你已經知道了。」

「我這兩天沒跟他通過電話,」我說,「他怎麼樣?」

「看起來沒那麼紅,」他說,「不過就是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現在我每次打開電視都會看到他。不是在刑事法庭大樓前面把麥克風湊到他臉上,就是把他弄進電視攝影棚。昨天晚上他上了拉里·金的現場秀,是在的紐約攝影棚連線轉播的。」

「他說了些什麼?」

「談刑事司法里那種敵對辯論系統的道德觀點。我們能期待一個律師有多寬的眼界,又能要求他負多少責任?他剛剛才談得有點意思,接著就接聽觀眾電話,所以就像往常,一到這個時候,一切就回到最低標準,通常還挺低的。」

「低得可怕。」

「都是這樣的,他今天早上在法庭上的表現很正常。你知道塞繆爾·約翰遜 說過,『若一個人知道他兩星期後就會被弔死,他的心智會專註得驚人。』」

「說得好。」

「可不是嗎?我很意外那些贊成死刑的人沒有提出這句話,來證明他們所提出的解救全世界疾病的藥方是多麼有效。」

「你該不會是打算跟我發表演講吧?」

「不,不過下回我可能會反對約翰遜博士的說法。我們的阿德里安好像弄了一群很不錯的貼身保鏢。我猜是你安排的。」

「不完全是。我給了他一些建議,又給了他一個電話號碼告訴他該去找誰。」

「他說他現在都穿防彈衣。」

「應該是,」我說,「不過我希望他對這件事口風緊一點。如果槍手知道你穿了防彈衣,他就會瞄準你的腦袋。」

「哎,我不會告訴威爾的。當然,我們根本不知道威爾是誰,不是嗎?」

「如果我們知道,」我說,「他就不會成為我們的問題了。」

「你知道,」他說,「我自己也可能是威爾。」

「嗯。不,我可不這麼認為。」

「你怎麼這麼確定?」

「從他的信,」我說,「用詞太高雅了。」

「你這渾小子。不過他的文筆的確有一套,不是嗎?」

「是啊。」

「幾乎讓人盼望收到他的信。不過有件事情我並不引以為榮,你知道我看到那封給阿德里安的公開信時,當時的反應是什麼嗎?」

「你覺得這封公開信的對象應該是你才對。」

「該死,你怎麼會知道?還是我太容易被看穿了嗎?」

「唔,還有其他什麼事會讓你覺得可恥呢?」

「我沒說我覺得可恥,只說我並不引以為榮。」

「我堅持原來的說法。」

「好吧,不過你沒猜錯。你還記得換一個燈泡需要幾個演員嗎?」

「我聽過這個笑話,可是忘了。」

「五個。一個爬上梯子,其他四個在下面說。『在上面的應該是我!』律師也差不多。老兄,就這件事,你可以說我是有點像是在為自己的整個職業生涯而參加試鏡。全紐約最恨的人是誰?」

「沃爾特·奧馬利。」

「沃爾特·奧馬利?老天他是哪個……哦,那個把道奇隊搬離布魯克林的混蛋。他死掉了,不是嗎?」

「我倒真希望他死了」

「你這渾小子就是不罷休,是吧?別管沃爾特·奧馬利。誰是全紐約人最痛恨的律師?」

「如果這是個笑話,那答案就是所有的律師。」

「答案你已經猜到了,是雷蒙·格魯利奧。」

「硬漢雷蒙。」

「你說的沒錯。我有一堆最惹人厭的客戶,是那種你很樂於去痛恨的人。是誰說他從沒碰過一個他不喜歡的人,威爾·羅傑斯嗎?」

「管他是誰,反正我看他碰到的人還不夠多。」

「而且他一定從沒見過我客戶名單上的人。阿拉伯恐怖分子,黑人激進分子,精神病殺人狂。沃倫·麥迪遜,他只殺了六名紐約警官。惠特菲爾德所接過的客戶中,有誰比得上沃倫·麥迪遜?」

「里奇·沃爾默,」我說,「這個是最大的。」

「沃倫·麥迪遜跟里奇·沃爾默一樣壞。你可以怪罪司法系統造成沃爾默被無罪釋放。至於沃倫,你就只能怪罪律師。」

「真謙虛。」

「別管謙虛不謙虛了。謙虛在這一行是吃不開的。老兄,你聽過那句中國詛咒嗎?『祝你找到一個謙虛的律師。』你看我們的朋友阿德里安怎麼樣?會不會有事?」

「我不知道。」

「威爾一點也不著急。這是他等得最久的一次,不是嗎?我指的是從寫公開信到動手之這段時間。也許是阿德里安的防護措施做得比較好,要殺他比較難。」

「也許吧。」

「或者他可能厭倦了這個遊戲。或者他可能在跳到公共汽車前被撞死了。」

「或者他可能坐在公園板凳上,」我說,「然後很可能遭到某個人誤殺。」

「殺他的人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怎麼會?」

「怎麼不會?你不是正在想你提過的那個朋友的朋友嗎,在霍雷肖街被槍殺的那個。」

「哦,我大概因此才會聯想到那個公園板凳的說法,」我承認,「不過我想我們可以把拜倫·利奧波德排除在外。他一整天的唯一活動,就是走到對街,挑一張板凳坐。」

「所以你已經有點進展了,我的朋友。你已經排除一個人了。」

「我把你也排除了。」

「好極了。」

「還有我自己,」我說,「因為如果我是威爾的話,我不會忘記的。還有埃萊娜,因為如果她做了這類事的話,我相信她一定會跟我說的。」

「因為你們兩個有一種公開而誠實的關係。」

「完全正確,」我說,「還有馬蒂·麥格勞。」

「你跟他有什麼關係?」

「沒有,」我說,「不過我也把他排除嫌疑。帕特里齊奧·薩萊諾在布朗克斯被幹掉的時候,他正在警察運動員聯盟的一個晚宴上致詞,而且羅斯韋爾·貝里死在奧馬哈的時候,他在紐約。」

「功敗垂成,」雷蒙說,「他在專欄里寫的嗎?我一定沒看到。」

「我自己查的。」

「真的?」

「阿德里安曾說過,馬蒂想給他做個獨家專訪,」我說,「但他接著又說他只想在電話里採訪,而非當面採訪。但我因此有了個想法。警方應該已經用各式各樣方法檢查過,排除了他的嫌疑。但我想自己去查查看也沒有什麼損失。」

「整件事對麥格勞有好處,不是嗎?我可以了解他有多麼希望一直維持熱度,然而不是他乾的。」

「恐怕不是。」

「也不是你或我或埃萊娜,或那些剛接受了動脈繞道手術的人,或者你那個被射殺的朋友,但可能是其他某個已經被射殺或刺死或跳樓的人。全世界最厲害的匿名殺手威爾,現在很可能被某個連他是誰都不知道的人給冰凍起來。」

「對你來說很諷刺。」

「他可能默默無聞地死去,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是誰。阿德里安可就慘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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