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告訴你,」他說,「我實在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前一分鐘我還在為新出爐的威爾笑話大笑,接下來我就得知我成了最新的威爾笑話,你想知道我的感想嗎?忽然之間,我發現沒那麼好笑了。」

我們在他位於公園大道和八十四街上交叉口一棟戰前的公寓大樓中。他很高,六英尺二左右,瘦而清爽,有種貴族的英俊。他的暗色頭髮大半變灰了,使得他站在法庭上更增威風,反而有利。他還穿著西裝,不過已經拿掉了領帶,敞開領口。

他現在站在飲料吧台後頭,用鉗子把冰塊夾進一個高腳玻璃杯中。他往杯子里加進汽水,然後又放了兩塊冰塊在一個矮腳杯中,注入純麥釀威士忌。他倒威士忌的時候,我聞到了酒香,濃烈而帶著煙熏味,像是濕掉的蘇格蘭呢布在火堆旁烤乾的味道。

他把高腳玻璃杯給我,矮的留著給自己。「你不喝酒,」他說,「我也不喝的。」我的表情一定有什麼異樣。「哈!」他說,然後看著他手中的酒杯。「我的意思是,」他說,「我現在沒喝那麼多,住在康涅狄格時,我喝得厲害多了,但我覺得那是因為每個人都喝得很厲害。最近我只不過是晚餐前來一杯。但今天晚上例外。」

「我可以了解。」

「我離開辦公室的時候,」他說,「一擺脫那些警察,就順路在街角一個酒吧迅速喝了杯酒,然後叫了部計程車。我不記得上次這麼做是什麼時候了。那杯酒我根本沒嘗到滋味。只是灌下去就離開了。我進門後又喝了一杯,拿了酒就倒,想都沒想。」他望著手上握的杯子。

「然後就打電話給你。」他說。

「然後我就來了。」

「然後你就來了,這將是我今晚最後一杯,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喝光。『給阿德里安·惠特菲爾德的公開信』,你想知道我最苦惱的是什麼嗎?」

「你被和那批壞蛋歸到同一類了。」

「完全正確。你知道我有什麼感想?他們那些人顯然是人們茶餘飯後閑聊的主題。」

「一定是的。」

「沃爾默和薩萊諾和貝里和拉希德。一個是兒童殺手,一個是黑幫老大,一個是墮胎診所的兇手,還有一個是黑人種族主義者。我畢業於威廉姆斯學院和哈佛法學院,現在是律師,法庭上的代表。請你告訴我,我怎麼會跟那四個賤民同列在一張名單上呢?」

「問題是,」我說,「誰列在名單上由威爾決定,他不用管合不合理。」

「你說的沒錯。」他說著走向一張椅子坐下,舉起杯子迎向燈光,然後一口沒喝又放下了。「你之前提到出國的事情。你只是故意講得誇張點,對不對?又或者你是認真的?」

「我是認真的。」

「我就怕是這樣。」

「如果我是你,」我說,「我會出國,絕不逗留。你有護照,對吧?放在哪裡呢?」

「在放襪子的抽屜里。」

「拿來放進口袋,」我說,「帶兩件換洗衣服還有可以放進登機手提袋裡的小東西。把家裡能找到的現金都帶著,就算不多也別擔心。你不是逃犯,所以無論去哪裡,都可以使用支票和信用卡。甚至你要領現金也沒問題,現在全世界都有提款機。」

「我該去哪裡?」

「你自己決定,但是別告訴我。我會建議一些歐洲國家的首都,去找一家高級飯店,告訴經理你要用假名登記住宿。」

「然後呢?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我想不必。他曾跟蹤羅斯韋爾·貝里到奧馬哈,不過他不必調查就可以跟去。每天晚間新聞都報導貝里在那裡,朝著醫生和護士潑牛血。而且去內布拉斯加也不用護照。我猜想如果你出國,而且不要透露去哪兒,他會發現,與其想盡辦法追蹤你,還不如再寫一封給其他人的公開信。而且他可以自我安慰說,他贏了這場遊戲,因為他把你嚇出國了。」

「他的確贏了,不是嗎?」

「可是你會保住一條命。」

「而且形象有了個小污點,你不覺得嗎?這位誰都不怕的大律師偷偷溜出國,被一封匿名信給嚇跑了。你知道,我以前也遇到過死亡恐嚇。」

「我相信。」

「埃爾斯沃思那個案子惹來的。『你這狗娘養的,如果他無罪你就死定了。』結果傑里米被判定有罪,所以我們永遠不會知道那些恐嚇是不是真的。」

「那些信件你怎麼處理?」

「跟以前一樣,交給警方。但我不指望能引起太大的注意。因為希望我能幫忙傑里米·埃爾斯沃思脫罪的警察並不多。不過,他們也不會因此就不把分內的工作做好。他們做了調查,不過我懷疑他們會有多認真。」

「如果這回你死了,」我說,「他們就會認真多了。」

他看了我一眼。「我不打算離開紐約,」他說,「我不會考慮。」

「這由你決定。」

「馬修,死亡恐嚇不值錢,一毛錢一打。這個城市裡每個刑事律師都有滿滿一抽屜的恐嚇信。老天,看看雷蒙·格魯利奧。你想這麼多年來,他接到過多少死亡恐嚇?」

「應該不少吧。」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有一回他位於商業街家中的前窗戶還被散彈槍掃射過。他說是警察乾的。」

「他也不確定,」我說,「不過這個推測很合理。你想說什麼?」

「我有自己的人生要過,不能被這種事情嚇得像個兔子似的逃走。你自己也遇到過死亡恐嚇,對吧?我敢說你遇到過。」

「沒那麼多,」我說,「而且我的名字也沒那麼經常上報。」

「不過你遇上過幾次。」

「對。」

「你收拾行李跳上飛機了嗎?」

我喝了口蘇打水,回想著。「幾年前,」我說,「有個曾被我送進監獄的傢伙出來了,打定主意要殺我。他打算先一個個殺掉我生命中的所有女人。以前我生命中沒有任何女人,至少那時沒有,不過他的定義比我寬得多。」

「你怎麼辦的?」

「我打電話給一個前任女友,」我說,「叫她收拾行李出國。她就提著包離開這個國家了。」

「然後化名住宿。可是你做了些什麼?」

「我?」

「對。我猜你還留在紐約。」

「對,而且後來逮到了他,」我說,「不過情況不同。我知道他是誰,我有很大的機會在他找上我之前先逮到他。」我皺著眉頭回憶著。「即便如此,我還是差點被殺掉。埃萊娜更危險,她被刺成重傷,脾臟切除了,差點丟了性命。」

「你剛剛不是說她出國了?」

「那是另外一個女人,一個前任女友。埃萊娜是我太太。」

「我還以為你生命中從來沒有過任何女人。」

「我們當時還沒結婚。之前已經彼此認識好幾年了。莫特利的事情又讓我們重逢。」

「莫特利就是那個想殺你的傢伙?」

「對。」

「那她復原之後——她叫什麼?」

「埃萊娜。」

「埃萊娜復原後,你們又繼續約會,現在你們結婚了,美滿嗎?」

「非常美滿。」

「老天,」他說,「說不定我待在紐約歷經這件事,最後會回康涅狄格和芭芭拉破鏡重圓,不過很難想像她沒有脾臟,因為發脾氣是她個性中的主要特徵。」他喝了口酒。「而且我手上有案子要進行。也許飛去奧斯陸或布魯塞爾過兩個星期很誘人,不過我想我還是要待在紐約面對命運。但這不表示我想找死,把保護自己的任務交給紐約市警察局我覺得沒什麼道理。我在這裡很安全——」

「這裡?」

「公寓裡面啊。這棟大樓的保安措施很好。」

「我想威爾要進來不會太困難。」

「門口的警衛有沒有叫你拿證件給他看?我交代過他的。」

「我拿了張卡片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我說,「我沒讓他有時間看,他也沒堅持。」

「我得再去跟他說說。」

「別費事了。你對這棟大樓的職員不能期望太高。你們的電梯沒有服務員,任何人要進來,只要把門房解決掉就行了。」

「解決掉?你是說把他給殺了?」

「或者只要趁他沒看到偷偷溜進來,這可不像溜進諾克斯堡 那麼難。如果你希望能有多一點機會能活著闖過這關,又不肯出國,你就需要二十四小時的警衛。這表示每天三班,而且我建議你每班雇兩個警衛。」

「你是其中之一嗎?」

我搖搖頭。「我不喜歡這類工作,也沒有這方面的訓練。」

「你可以替我找保鏢嗎?」

「間接的可以。我是自己獨立辦案。我可以打電話找幾個支援的人,不過找不到那麼多。我能做的就是建議一兩個經紀公司,可以算是偵探保安公司。」

我掏出筆記本,抄下兩家公司的名稱和電話,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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