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回 華山之巔

眾人便在襄陽暢敘。周伯通少不免要賣弄他指揮玉蜂的伎倆。到得清明節近,哨探查探明白,蒙古大軍果真退軍,郭靖等一行悄悄出了北門,徑往華山而去。陸無雙、武氏兄弟、點蒼漁隱等傷勢未愈,坐在大車中養傷。餘人騎在馬上,緩緩而行。好在也無要事,每日只行數十里即止。

楊過暗自駭異:「他已學成了武學中上乘的功夫,原來自己居然並不知曉,還道只是強身健體、百病不生而已。如此奇事,武林中從所未有。我若非親眼見他這般拘謹守禮,必說他是故意裝腔作勢、深藏不露。難怪天鳴、無色、無相諸禪師和他同寺共居數十年,竟不知儕輩中有此異人。」

歐陽鋒的墳墓便在洪七公的墓旁。郭靖與歐陽鋒仇深似海,想到他殺害恩師朱聰、全金髮等五俠的狠毒,雖事隔數十年,仍恨恨不已。只楊過思念舊情,和小龍女兩人在墓前跪拜。周伯通上前一揖,說道:「老毒物啊老毒物,你生前作惡多端,死後骸骨仍得與老叫化為鄰,也可算是三生有幸。今日人人都來拜祭老叫化,卻只有兩個娃娃向你叩頭,你如有知,想來也要懊悔當年太過心狠手辣了罷?」這一篇祭文別出心裁,人人聽著都覺好笑。

黃蓉笑道:「靖哥哥也不做叫化子,一燈大師現今也不做皇爺了。我說幾位的稱號得改一改。爹爹的『東邪』是老招牌老字號,那不用改。一燈大師的皇帝不做,做和尚,該稱『南僧』。過兒呢,我贈他一個『狂』字,你們說貼切不貼切?」

這群人自管吵得熱鬧,見周伯通、郭靖等人到來,只道是游山的客人,也不理會。一名鐵塔般的大漢朗聲說道:「大家且莫吵鬧,亂打一氣也非了局,這『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決不是叫叫嚷嚷便能得手的。今日各路好漢都已相聚於此,大伙兒何不便憑兵刃拳腳上見個真章?只要誰能長勝不敗,大家便心悅誠服,公推他為『武功天下第一』。」一個長須道人揮劍說道:「不錯。武林中相傳有『華山論劍』盛事,咱們今日便來論他一論,且看當世英雄,到底是誰居首?」餘人轟然叫好,便有數人搶先站出,大叫:「誰敢上來?」

那邊廂覺遠聽張君寶不住口的哇哇呼痛,便也不住口的求情叫饒:「尹居士,你千萬不可下重手傷了小徒性命。這孩子人很聰明,良心好,知道我失了寺中紀念祖師手澤的經書鈔本,回寺必受方丈重責,這才跟你糾纏不清,你可萬萬不能當真……」他求了幾句情,又忍不住出言指點張君寶:「君寶,經中說道:要用意不用勁。隨人而動,隨屈就伸,挨何處,心要用在何處……」

第一次華山論劍,郭靖尚未出世,那時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為爭一部《九陰真經》,約定在華山絕頂比武較量,藝高者得,結果中神通王重陽獨冠群雄,贏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尊號。二十五年後,黃藥師第二次華山論劍,其時王重陽已逝世,除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人外,又有周伯通、裘千仞、郭靖三人參與。各人修為精湛,各有所長,真要說到「天下第一」四字,實所難言,單以武功而論,似乎倒以發了瘋的歐陽鋒最強,黃蓉使詐,才將他驚走。想不到再隔多年,居然又有一群武林好手,相約作第三次華山論劍。這一著使黃藥師等盡皆愕然。更奇的是,眼前這數十人並無一個識得。難道當真「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勝舊人」?難道自己這一干人都作了井底之蛙,竟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尹克西這一退,張君寶身上所受的重壓登時全消,他當即向西錯步,使出了楊過所授的第三招「鹿死誰手」。

張君寶第三招尚未使出,月光下見敵人須髯戟張,一股沉重如山的掌力直壓到頂門,叫聲「不好!」待要後躍逃避,全身已在他掌力籠罩之下。

張君寶年紀雖小,心意卻堅,揉了揉腿上被踢之處,叫道:「不搜你身,終不罷休!」說著拔步又要上前。楊過伸手握住他手臂,說道:「小兄弟,且慢!」

黃蓉說道:「大師父,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想請大師指點。」覺遠道:「不敢當。女施主有何垂詢,小僧但教所知,自當奉告。」黃蓉道:「大師適才言道,在那四卷楞伽經的夾縫之間,有一部武學奇書,叫作《九陽真經》。想那達摩祖師是天竺人氏,他寫的如是天竺梵文,張君寶小弟弟想是得大師指點,這才讀懂了。那兩個惡人搶了經書,不識梵文,那也枉然。」覺遠微微一笑,道:「這部《九陽真經》,乃是我中華文字書寫。」黃蓉道:「聽說達摩祖師雖能講論我中華言語,卻不會書寫中華文字,難道這位祖師菩薩當真佛法無邊,神通廣大,欲寫便寫嗎?」

周伯通忽道:「昔年天下五絕,西毒、北丐與中神通已然逝世,今日當世高手,卻有那幾個可稱得五絕?」黃蓉笑道:「一燈大師和我爹爹功力與日俱深,當年已居五絕,今日更無疑義。你義弟郭靖深得北丐真傳,當可算得一個。過兒雖然年輕,但武功卓絕,小一輩英才中無人及得,何況他又是歐陽鋒的義子。東和南是舊人,西和北兩位,須當由你義弟和過兒承繼了。」

小龍女在暮靄蒼茫中瞧得清楚,見郭襄長長的睫毛下淚光瑩然,心想:「她神情有異,不知懷著什麼心事。我和過兒總得設法幫她辦到,好教她歡喜。」

張君寶一招得手,精神大振,踏上一步,使出第二招「四通八達」來。這一招拳法雖只一招,卻包著東南西北四方,休、生、傷、死、景、驚、開八門。尹克西胸腹間疼痛未止,見這少年身形飄忽,又攻了過來,他適才吃了大虧,已悟到原來楊過所授的拳法左右互調,只道這一招仍是應左則右,應右則左,見那少年出手極快,便制敵機先,搶到左方,發掌便打。豈知這一招的方位卻並不調換,尹克西料敵一錯,出招全落在空處,只聽得辟啪聲響,左肩、右腿、前胸、後背,一齊中掌。總算張君寶打得快了之後內力不易使出,尹克西所中這四掌還不如何疼痛,但已手忙腳亂,十分狼狽。

楊過長吟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這兩句話一個個字遠遠的傳送出去。人正走在山腰之間,立時停步,回頭說道:「有勞高人指點迷津。」楊過吟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那僧人大喜,攜了那少年飛步奔回。

黃藥師道:「啊哈,小兄弟,這個你可就不對了。你既居了一個『狂』字,便狂一下又有何妨?再說以你今日聲名之盛、武功之強,難道還勝不過老頑童嗎?」黃藥師知道女兒故意不提周伯通,是要使他心癢難搔,索性擠他一擠。楊過也明白他父女的心意,和小龍女相視一笑,心想:「這個『狂』字,果然說得好。」

周伯通、黃藥師、一燈等人面面相覷,看這群人時,竟無一個識得。

眾人聽他二人一個迂腐,一個歪纏,當真各有千秋,心想如此論將下去,不知何時方休。楊過截斷周伯通的話頭,對尹瀟二人說道:「你二人幫著蒙古來侵我疆土,害我百姓,早已死有餘辜。今日一燈大師和覺遠大師兩位高僧在此,我若出手斃了你們,兩位高僧定覺不忍。我指點兩條路,由你們自擇,一條路是乖乖交出經書,從此不許再履中土。另一條路是每人接我一掌,死活憑你們運氣。」

黃藥師道:「要不然便是蓉兒。她武功雖非極強,但足智多謀,機變百出,自來智勝於力,列她為五絕之一,那也甚當。」周伯通鼓掌笑道:「妙極,妙極!你什麼黃老邪、郭大俠,老實說我都不心服,只有黃蓉這女娃娃精靈古怪,老頑童見了她就縛手縛腳,動彈不得,真正的心服口服。將她列為五絕之一,再好也沒有了。」

各人聽了,都是一怔,說到武力之強,黃藥師、一燈等都自知尚遜周伯通三分,所以一直不提他的名字,只是跟他開開玩笑,想逗得他發起急來,引為一樂。那知道周伯通天真爛漫,胸中更無半點機心,雖天性好武,卻從無爭雄揚名的念頭,決沒想到自己是否該算五絕之一。

黃藥師笑道:「老頑童啊老頑童,你當真了不起,我黃老邪對『名』淡薄,一燈大師視『名』為虛幻,只有你,卻心中空空蕩蕩,本來便不存『名』之一念,可又比我們高出一籌了。東邪、西狂、南僧、北俠、中頑童,五絕之中,以你居首!」

眾人聽了「東邪、西狂、南僧、北俠、中頑童」這十一個字,一齊喝采,卻又忍不住好笑。各人既商定了新五絕之位,人人均覺有趣,當下四散在華山各處尋幽探勝。

覺遠點頭道:「嗯,嗯,倒也說得是。」張君寶道:「兩位既說沒借,可敢讓我在身上搜上一搜么?」覺遠道:「搜人身體,似覺過於無理。但此事是非難明,兩位居士是否另有善策,以釋我疑?」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一燈大師卻暗暗點頭,心道:「這位師兄說《九陽真經》只不過是皮相小道,果已深悟佛理。禪宗之學,在求明心見性,《九陽真經》講的是武功,自是為他不取了。」

忽聽得身後腳步聲輕響,有人走進殿來。兩人站起身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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