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回 生死茫茫

那日郭襄見金輪國師陡下毒手,打死了長須鬼和大頭鬼二人,心中傷痛,自知難脫他魔掌,昂首說道:「你快打死我啊,還等什麼?」金輪國師笑道:「要打死你這娃娃還不容易?今天殺了兩個人,已經夠了。過幾天揀個好日子,再拿你開刀,快乖乖跟我走罷。」郭襄心想這時與他相抗,徒然自取其辱,只有且跟他去,俟機再謀脫身,於是向他扁扁嘴,做個鬼臉,伸伸舌頭,上馬緩緩而行。

國師心中大樂,暗想:「皇上與四大王千方百計要取郭靖性命,始終未能如願。今日擒獲了郭靖的愛女,以此挾制,不怕他不俯首聽命。比之一劍將他刺死猶勝一籌。便算郭靖當真倔強不服,我們在城下慢慢折磨這個姑娘,教他心痛如割,神不守舍,那時大軍一鼓攻城,焉能不勝?」

行到天色晚了,胡亂在道旁找一家人家歇宿。屋中住戶早已逃光,空空蕩蕩,唯餘四壁。國師取出乾糧,分些與郭襄吃了,命她在廂房安睡,自己盤膝坐在堂上用功。

郭襄翻來覆去,怎睡得著?挨到半夜,悄悄到堂前張望,見國師靠在牆壁上,鼻息沉酣,已然睡去。郭襄大喜,悄悄越窗而出,將包袱布撕成四塊,縛在馬腳之上,然後牽了馬韁,放輕腳步,一步步走去,直到離屋約莫半里,回頭不見國師追來,這才上馬疾馳。她想這惡和尚醒來發覺自己逃走,料定必回襄陽,自會向南追去,我偏朝西北奔跑。一口氣馳了小半個時辰,坐騎腳力不濟,這才按轡緩行,一路上時時回頭而望,始終不見國師追到,到天色大明時,算來已馳出五六十里,大為寬心。

這時已走上了一條山邊小徑,漸漸上嶺,越走越高,轉過一個山坳,忽聽得前面鼾聲如雷,一人撐開手足,橫卧當路。一看之下,一驚當真非同小可,險些兒從馬背摔將下來,原來當道而卧那人光頭黃袍,正是金輪國師,也不知他如何竟搶在前面。郭襄撥轉馬頭,疾下山坡,回首望時,見國師兀自高卧,並不起身追來。

這一次她不再循路而行,向著東南方落荒而逃。奔了一頓飯時分,見前面大樹上一人雙足鉤住樹榦,倒吊身子,向她嘻嘻直笑,卻不是國師是誰?郭襄不驚反怒,喝道:「你要攔阻,好好攔阻便了,如何這般不三不四,戲耍姑娘?」縱馬向前疾沖,奔到近處,提起馬鞭,唰的一鞭向他臉上擊去。

只見國師更不閃避,馬鞭揮去,鞭梢擊在臉上,卻沒聽到絲毫聲響,便在此時,她坐騎已疾馳而過,郭襄右手回拉,要帶轉馬鞭,突覺一股大力傳上右臂,不由自主的身離馬鞍,飛上半空。原來國師見馬鞭擊到,張嘴咬住鞭梢,身子倒掛在樹榦之上,便如打鞦韆一盪,竟將郭襄拉了起來。

郭襄身在空中,卻不慌亂,見國師彎腰縮身,又要將自己盪回,當即撒手鬆鞭,乘勢直墮,摔將下來。國師倒是一驚,生怕她摔跌受傷,忙仰身伸手來接,叫道:「小心了!」郭襄大叫:「啊喲!」跌到離國師雙手半尺之處,突然雙掌齊出,砰砰兩聲,正擊中他胸口。這一下變招奇速,饒是國師武功高強,人又機智,竟沒能避開,只見他手腳亂舞,掉落在地,直挺挺的一動也不動了。

郭襄沒料到竟一擊成功,喜出望外,拾起地下一塊大石,便要往他光頭上砸落,但她一生從未殺過人,雖深恨此人害了自己兩個朋友,待要下手,終究不忍,呆了一呆,放下大石,伸手點了他頸中「天鼎穴」、背上「身柱穴」、胸口「神封穴」、臂上「清冷淵」、腿上「風市穴」,一口氣手不停點,竟點了他身上一十三處大穴,但兀自不放心,又捧過四塊幾十斤的巨岩,壓在他身上,說道:「惡人啊惡人,姑娘今日不殺你,你以後可要知道好歹,不能再害人了罷!」說著上了馬背。

金輪國師雙目骨溜溜的望著她,笑道:「小姑娘心地倒好,老和尚很喜歡你啊!」只見四塊巨岩突然從他身上彈起,砰彭、砰彭幾聲,摔了開去,他跟著躍起,也不知如何,身上遭點的一十三處大穴一時盡解。郭襄只驚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國師雖中了她雙掌,但這兩掌如何能震他下樹?又如何能傷得他不能動彈?他卻假裝受傷,要瞧瞧郭襄如何動手,待見她收石不砸,暗想:「這小妮子聰明伶俐,心地又好,有我二徒之長,卻無二徒之短。」不由得起了要收她為徒之心。

他生平收了三個弟子,大弟子文武全才,資質極佳,國師本欲傳以衣缽,可是不幸早亡;二弟子達爾巴誠樸謹厚,徒具神力,不能領會高深秘奧的內功;三弟子霍都王子則天性涼薄,危難中叛師而別,無情無義。國師自思年事已高,空具一身神技,卻苦無傳人,百年之後,這絕世武功豈非就此湮沒無聞?每當念及,常致鬱郁。這時見郭襄資質之佳,生平罕見,雖是敵人之女,但她年紀尚幼,何難改變,心想只要傳以絕技,再加佛法熏陶,時日一久,她自會漸漸淡忘昔日之事。何況自己與她父母只兩國相爭而敵對,又不是有什麼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怨。武林中人對收徒之事瞧得極重,出家人沒子女,一身本事全靠弟子傳宗接代,衣缽的授受更是頭等大事。國師既動此念,便將攻打襄陽、脅迫郭靖的念頭放到腦後。郭襄雖是女子,傳法不及男子,但藏傳佛法亦十分專重「白母」、「綠母」等女菩薩,因此女弟子亦受重視。

郭襄見他眼珠轉動,沉吟不語,當即下馬,說道:「老和尚的本領當真不小,就可惜不做好事。」國師笑道:「你既羨慕我的本領,只須拜我為師,我便將這一身功夫,盡數傳你。」郭襄啐道:「呸!我學了和尚的功夫有什麼用?我又不想做尼姑。」國師笑道:「難道學我功夫,便須做尼姑不成?你點我穴道,我能自解;你用大石壓在我身上,石頭自己會跳起來;你騎了馬奔跑,我能搶在你前面睡覺,這些功夫難道不好玩么?」郭襄心想這些功夫當真好玩,但這老和尚是惡人,怎能拜他為師,再者自己急於要找楊過,搖頭說道:「你本領再高,我也不能拜惡人為師。」

國師道:「你怎知我是惡人?」郭襄道:「你一出手便打死了長須鬼和大頭鬼兩個,他們跟你無怨無仇,如何便下這毒手?」國師笑道:「我是幫你找坐騎啊,是他兩個先動手的,你沒瞧見嗎?倘若我本領差些,早就先給他們害死了。做和尚的慈悲為懷,若非迫不得已,決不傷害人命。」

郭襄哼了一聲,不信他話,說道:「你到底要怎樣?倘若你真是好人,怎地又不讓我走?」國師道:「我怎地不讓你走了?你騎馬趕路,要東便東,要西便西,我不過在路上睡覺,伸手攔阻過你沒有?」郭襄道:「話倒說得也是,那你讓我找楊大哥去,別跟我啰唆。」

國師搖頭道:「那可不成,你須得拜我為師,跟我學二十年武藝,那時候你要找誰,便去找誰。」郭襄惱道:「你這和尚好不講理,我不愛拜師,你勉強我幹麼?」國師說道:「你這小娃兒才不講理,像我這樣的明師,普天之下卻那裡找去?旁人便向我磕三百個響頭,苦苦哀求十年八年,我也不能收他為徒。今日你得遇這千載難逢的良機,居然自不惜福,豈非奇了?」

郭襄伸手指刮臉,說道:「好羞,好羞!你是什麼明師了?你不過勝得我一個十多歲的女娃子,那有什麼希奇?你勝得過我爹爹媽媽么?勝得過我外公黃老島主么?別說這些人,單就我大哥哥楊過,你就打他不贏。」國師衝口而出:「誰說的?誰說我打不贏楊過這小子?」郭襄道:「天下的英雄好漢,誰都這般說。前幾日襄陽城中英雄大宴,個個都說世上便有三個金輪國師一齊動手,加起來三頭六臂,也打不過一位獨臂的神鵰大俠楊過!」

她這番話其實乃隨口編造,只不過意欲氣氣國師,別說英雄大宴中商議的是如何守襄陽、抗蒙古,就真有人論到國師和楊過武功優劣,郭襄未曾與會,也不會聽到。豈知這話正好刺中了國師的痛處。他十餘年前果曾數度敗在楊過手下,只道天下英雄確是以此作為話柄,熬不住滿腔怒火如焚,喝道:「楊過這小子倘若在此,教他嘗嘗我『龍象般若功』的厲害,要他吃飽了苦頭,才知當世究竟是他楊過了得,還是我金輪國師高明。」

郭襄心念一動,道:「你明知我大哥哥不在這兒,自可胡吹大氣。你有膽子去找他較量一下么?你的『蛇豬不若功』……」國師搶著道:「是龍象般若功!」郭襄道:「你勝得過他,才是龍象,如果不堪一擊,終究連小蛇臭豬也不若了!你如勝得過他,我自會求著來拜你為師。不過料得你也不敢前去找他,因此說了也枉然。我瞧啊,只要你一見楊過的影子,嚇得連逃走也來不及啦。」

國師豈不知郭襄在使激將之計,但他一生自視極高,偏生確曾敗於楊過手下,此番將「龍象般若功」練到了第十層,原是要找楊過一報昔年大敗之辱,大聲道:「我說知道楊過在什麼地方,那是騙你的,就可惜不知這小子躲到了何處,否則我不找上門去,打得他磕頭求饒才怪。」

郭襄哈哈大笑,拍手唱道:「和尚和尚愛吹牛,自誇天下無敵手,望見楊過東邊來,腳底抹油朝西走。」國師呸了一聲,怒目而視。

郭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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