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回 洞房花燭

楊過仍以右手空袖摟在小龍女腰間,支撐著她身子,低聲道:「姑姑,咱們去罷!」小龍女甜甜一笑,低聲道:「這時候,我在你身邊死了,心裡……心裡很快活。」忽又想起一事,說道:「郭大俠的姑娘傷你手臂,她不會好好待你的。那麼以後誰來照顧你呢?」她想到這件事,心中好生難過,低低的道:「你孤苦伶仃的一個兒,你……沒人陪伴……」

楊過眼見她命在須臾,傷痛難禁,驀地想起:「那日她在這終南山上,曾問我願不願要她做媳婦,那時我愕然不答,以致日後生出這許多災難困苦。眼前為時無多,務須讓她明白我的心意。」大聲說道:「什麼師徒名分,什麼名節清白,咱們通通當是放屁!通通滾他媽的蛋!死也罷,活也罷,咱倆誰也沒命苦,誰也不會孤苦伶仃。從今而後,你不是我師父,不是我姑姑,是我媳婦!是我妻子!是我老婆!」

小龍女滿心歡悅,望著他臉,低聲道:「這是你的真心話么?是不是為了讓我歡喜,故意說些好聽言語?」楊過道:「自然是真心。我斷了手臂,你更加憐惜我;你遇到了什麼災難,我也更加憐惜你。」小龍女低低的道:「是啊,世上除了你我兩人自己,原也沒旁人憐惜。」

重陽宮中數百名道人儘是出家清修之士,突然聽他二人輕憐密愛,軟語纏綿,無不大是狼狽,年老的頗為尷尬,年輕的少不免起了凡心。各人面面相覷,有的不禁臉紅。清凈散人孫不二喝道:「你們快快出宮去罷,重陽宮乃清凈之地,不該在此說這些非禮言語!」

楊過聽而不聞,凝視著小龍女的眼,說道:「當年重陽先師和我古墓派祖師婆婆原該好好結為夫妻,不知為了什麼勞什子古怪禮教、清規戒律,弄得各自遺恨而終,咱倆今日便在重陽祖師的座前拜堂成親,結為夫婦,讓咱們祖師婆婆出了這口惡氣。」他對王重陽本來殊無好感,但自起始修習古墓壁上他的遺刻,越練越欽佩,到後來已十分崇敬,隱隱覺得自己便是他的傳人一般。小龍女嘆了口氣,幽幽的道:「過兒,你待我真好。」

當年王重陽和林朝英互有深情,全真五子盡皆知曉,雖均敬仰師父揮慧劍斬情絲,實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好漢,但想到武學淵深的林朝英以絕世之姿、妙齡之年,竟在古墓中自閉一生,自也無不感嘆。這時楊過提起此事,群道中年輕的不知根由,倒沒什麼,年長的無不心中一震。

孫不二喝道:「先師以大智能、大定力出家創教,他老人家一番苦心孤詣,豈是你後生小子所能窺測?你再在此大膽妄為,胡言亂語,可莫怪我劍下無情了。」當日大勝關英雄宴上,楊過拒卻孫不二送來長劍,當場使她下不了台。她雖是修道之士,胸襟卻遠不及丘處機、王處一等人寬宏,她以全真教中尊長身分,受辱於徒孫輩的少年,自不免耿耿於懷。兼之她以女流而和眾道群居參修,更是自持綦嚴,聽到楊過竟要在莊嚴法地、全真教上下向來認為神聖的祖師像前拜堂成親,怒氣勃發,難以抑制,眼見楊龍二人對她的呼喝置若罔聞,唰的一聲,長劍又即出鞘。

楊過冷冷的瞧了她一眼,尋思:「單憑你這老道姑,自然非我敵手,但一動上手,全真教餘人決無袖手之理。我非和姑姑立刻成親不可。若不在此拜堂,出得重陽宮去,她萬一傷重不治,豈不令她遺恨而終?你罵我『大膽妄為』,哼,我楊過大膽妄為,又非始於今日。我既說了要在重陽祖師像前成親,說什麼也要做到。」游目四顧,見倒有半數道人已執劍在手,說道:「孫道長,你定要逼我們出去,是不是?」

孫不二厲聲道:「快走!自今而後,全真教跟古墓派一刀兩斷,永無瓜葛,最好大家別再見面!」

楊過長嘆一聲,搖了搖頭,轉過身來,向著通向古墓的小徑走了兩步,慢慢將玄鐵劍負在背上,右袖揮開,伸左臂扶住小龍女,暗暗氣凝丹田,突然間抬起頭來,仰天大笑,聲動林梢。群道斗聞笑聲震耳,都是一驚。

他笑聲未畢,忽地放脫小龍女,縱身後躍,左手已扣住孫不二右手手腕上的「會宗」、「支溝」兩穴。小龍女身無憑依,晃了一晃,便欲摔倒,楊過已拉著孫不二回過來靠在小龍女身後。這一下退後縱前,當真迅如脫兔,乃古墓派的嫡傳輕功,群道眼睛還沒一瞬,孫不二已落入他的掌握,動彈不得。丘處機、王處一、孫不二等久經大敵,本來也防到他會突然發難,擒住一人為質,但見他既收起兵刃,走向出宮的小徑,唯一的手臂又扶住了小龍女,料定他已知難而退,那知他竟長笑擾敵,而衣袖放開小龍女、還劍背上兩事,竟成為騰出手來擒獲孫不二的手段。群道齊聲發喊,各挺長劍,但孫不二既入其手,誰都不敢上前相攻。

楊過低聲道:「孫道長,多有得罪,晚輩回頭向你賠禮。」拉著她手腕,和小龍女緩步走向重陽宮後殿。群道跟隨在後,滿臉憤激,卻無對付之策。

進側門、過偏殿、繞迴廊,楊龍二人挾著孫不二終於到了後殿。楊過回過頭來,朗聲說道:「各位請都站在殿外,誰都不可進殿一步。我二人早已豁出性命不要,如要動手,我二人和孫道長一起同歸於盡便了。」

王處一低聲道:「丘師哥,怎麼辦?」丘處機道:「暫且不動,見機行事。瞧來他也不敢加害孫師妹。」這幾人一生縱橫江湖,威名遠振,想不到臨到暮年,反受一個初出道的少年挾制,想想固然有氣,卻也不禁失笑。

楊過拉過一個蒲團,讓孫不二坐下,說道:「對不住!」伸手點了她背心的「大椎」「神堂」兩穴,令她不能走動,見群道依言站在殿外,不敢進來,扶著小龍女站在王重陽畫像之前,雙雙並肩而立。

只見畫中道人手挺長劍,風姿颯爽,不過三十來歲年紀,肖像之旁題著「活死人」三字。不過寥寥幾筆,但畫中人英氣勃勃,飄逸絕倫。楊過幼時在重陽宮中學藝,這畫像見之已熟,早知是祖師爺的肖像,這時猛地想起,古墓中也有一幅王重陽的畫像,雖然此是正面而墓中之畫是背影,筆法卻一般無異,說道:「這畫也是祖師婆婆的手筆。」小龍女點點頭,向他甜甜一笑,低聲道:「咱倆在重陽祖師畫像之前成親,而這畫正是祖師婆婆所繪,當真再好不過。」

楊過踢過兩個蒲團,並排放在畫像之前,大聲說道:「弟子楊過和弟子龍氏,今日在重陽祖師之前結成夫婦,此間全真教數百位道長,都是見證。」說罷跪在蒲團之上,見小龍女站著不跪,說道:「咱們就此拜堂成親,你也跪下來罷!」小龍女沉吟不語,雙目紅潤,盈淚欲滴。楊過柔聲道:「你有什麼話說?在這裡不好么?」小龍女顫聲道:「不,不是!」她頓了一頓,說道:「我既非清白之軀,又是個垂死之人,你何必……你何必待我這樣好?」說到這裡,淚珠從臉頰上緩緩流下。

楊過重行站起,伸衣袖給她擦了擦眼淚,笑道:「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么?」小龍女抬頭望著他,只聽他柔聲道:「我真願咱兩個都能再活一百年,讓我能好好待你,報答你對我的恩情。倘若不能,倘若老天爺只許咱們再活一天,咱們便做一天夫妻,只許咱們再活一個時辰,咱們就做一個時辰的夫妻。」小龍女見他臉色誠懇,目光中深情無限,心中激動,真不知要怎樣愛惜他才好,凄苦的臉上慢慢露出笑靨,淚珠未乾,神色已歡喜無限,在蒲團上盈盈跪倒。

楊過跟著跪下。兩人齊向畫像拜倒,均想:「咱二人雖然一生孤苦,但既有此日此時,福緣深厚已極。過去的苦楚煩惱,來日的短命而死,全都不算都什麼。」兩人相視一笑,在蒲團上磕下頭去。

楊過低聲祝禱:「弟子楊過和龍氏真心相愛,始終不渝,願生生世世,結為夫婦。」小龍女也低聲道:「願祖師爺保佑,讓咱倆生生世世,結為夫婦。」楊過又道:「祖師爺,弟子楊過冒犯了全真教,真正對不住之至,這裡跟您老人家磕頭賠罪。弟子對祖師爺,心中實在尊敬萬分。全真教今後若有所需,弟子奉命驅策,必效奔走之勞。」說著又磕了幾個頭。

孫不二坐在蒲團之上,身子雖不能移動,於兩人言語神情卻都聽得清楚,瞧得明白,但覺二人光明磊落,所作所為雖荒誕不經,卻出乎一片至性至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少年時和馬鈺新婚燕爾的情景來。又聽得楊過說冒犯了全真教,磕頭賠罪,今後奉命驅策。她本來滿臉怒容,待楊龍二人交拜站起,臉上神色已大為柔和。

楊過心想:「此刻咱二人已結成夫妻,即令立時便死,也已無憾。」原先防備群道闖入阻擋之心登時盡去,向小龍女笑道:「我是全真派的叛逆弟子,武林間眾所知聞,你卻也是個大大的叛徒。」小龍女道:「是啊。師父不許我收男弟子,更不許我嫁人,我卻沒一件遵守。咱二人災劫重重,原本罪有應得。」楊過朗聲道:「叛就叛到底了。王祖師和祖師婆婆英雄豪傑,勝過你我百倍,他們卻不敢成親。兩位祖師泉下有知,未必便說咱們的不是!」他說這番話神采飛揚,當真有俯仰百世、前無古人之概。

便在此時,屋頂上喀喇一聲猛響,磚瓦紛飛,椽子斷折,聲勢驚人,只見屋頂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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