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英雄大宴

次日楊過在廳上用過早點,見郭芙在天井中伸手相招,武氏兄弟卻在旁探頭探腦。楊過暗暗好笑,向郭芙走去,問道:「你找我么?」郭芙笑道:「是啊,你陪我到門外走走,我要問你這些年來在幹些什麼。」楊過噓了口長氣,心想那真一言難盡,三日三夜也說不完,而且這些事又怎能跟你說?

二人並肩走出大門,楊過一側頭,見武氏兄弟遙遙跟在後。郭芙早已知道,卻假裝沒瞧見,只向楊過絮絮相詢。楊過詳說初入重陽宮時她父親如何打得群道落花流水,他如何作弄鹿清篤,盡揀些沒要緊的閑事亂說一通,東拉西扯,惹得郭芙格格嬌笑。

二人緩步行到柳樹之下,忽聽得一聲長嘶,一匹癩皮瘦馬奔將過來,在楊過身上挨挨擦擦,甚是親熱。武氏兄弟見了這匹丑馬,忍不住哈哈大笑,走到二人身邊。武修文笑道:「楊兄,這匹千里寶馬妙得緊啊,虧你好本事覓來?幾時你也給我覓一匹。」武敦儒正色道:「這是大食國來的無價之寶,你怎買得起?」郭芙望望楊過,望望丑馬,見二者一般的骯臟潦倒,不由得格的一聲笑了出來。

楊過笑道:「我人丑馬也丑,原本相配。兩位武兄的坐騎,想來神駿得緊了。」武修文道:「咱哥兒倆的坐騎,也不過比你的癩皮馬好些。芙妹的紅馬才是寶馬呢。以前你在桃花島上早見過的。」楊過道:「原來郭伯伯將紅馬給了姑娘。」

四個人邊說邊走。郭芙忽然指著西首,說道:「瞧,我媽又傳棒法去啦。」楊過轉過頭來,只見黃蓉和一個年老乞丐正向山坳中並肩走去,兩人手中都提著一根桿棒。武修文道:「魯長老也真夠笨的了,這打狗棒法學了這麼久,還是沒學會。」楊過聽到「打狗棒法」四字,心中一凜,卻絲毫不動聲色,轉過頭來望著別處,假裝觀賞風景。

只聽郭芙道:「打狗棒法是丐幫的鎮幫之寶,我媽說這棒法神妙無比,乃天下兵刃中最厲害的招數,自不是十天半月就學得會的。你說他笨,你好聰明么?」武敦儒嘆了口氣,道:「可惜除了丐幫幫主,這棒法不傳外人。」郭芙道:「將來如你做丐幫幫主,魯幫主自會傳你。這棒法連我爹爹也不會,你不用眼熱。」武敦儒道:「憑我這塊料兒,怎能做丐幫幫主?芙妺,你說師母怎會選中魯長老接替?」郭芙道:「這些年來,我媽也只掛個名兒。丐幫大大小小的事兒,一直就交給魯有腳長老辦著。我媽聽到丐幫中這許多啰哩啰唆的事兒就頭痛,她說何必老這樣有名無實,不如乾脆叫魯長老做了幫主。等魯長老學會打狗棒法,我媽就正式傳位給他啦。」

武修文道:「芙妹,這打狗棒法到底是怎樣打的?你見過沒有?」郭芙道:「我沒見過。咦,我見過的!」從地下檢起一根樹枝,在他肩頭輕擊一下,笑道:「就是這樣!」武修文大叫:「好,你當我是狗兒,你瞧我饒不饒你?」伸手作勢要去抓她。郭芙笑著逃開,武修文追了過去。兩人兜了個圈子又回到原地。

郭芙笑道:「小武哥哥,你別再鬧,我倒有個主意。」武修文道:「好,你說。」郭芙道:「咱們去偷著瞧瞧,看那打狗棒法究竟是個什麼寶貝模樣。」武修文拍手叫好。武敦儒卻搖頭道:「要是給師母知覺咱們偷學棒法,定討一頓好罵。」郭芙慍道:「咱們只瞧個樣兒,又不是偷學。再說,這般神妙的武功,你瞧幾下就會了么?大武哥哥,你可真算了不起。」武敦儒給她一頓搶白,只微微一笑。郭芙又道:「昨兒咱們躲在書房裡偷聽,我媽罵了人沒有?你就是一股勁兒膽小。小武哥哥,咱們兩個去。」武敦儒道:「好,好,算你的道理對,我跟你去就是。」郭芙道:「這天下第一等的武功,難道你就不想瞧瞧?你不去也成,我學會了回來用這棒法打你。」說著舉起手中樹枝向他一揚。

他三人對打狗棒法早就甚為神往,耳聞其名已久,但到底是怎麼個樣兒,卻從來沒見過。郭靖曾跟他們講述,當年黃蓉在君山丐幫大會之中如何以打狗棒法力折群雄、奪得幫主之位,三個孩子聽得欣慕無已。此刻郭芙倡議去見識見識,武郭儒嘴上反對,心中早就一百廿個的願意,只裝作勉為其難,不過聽從郭芙的主意,萬一事發,師母須怪不到他。

郭芙道:「楊大哥,你也跟我們去罷。」楊過眺望遠山,似乎正涉遐思,全沒聽到他們的話。郭芙又叫了一遍,楊過才回過頭來,滿臉迷惘之色,問道:「好好,跟你去,到那裡啊?」郭芙道:「你別問,跟我來便是。」武敦儒道:「芙妹,要他去幹麼,他又看不懂,笨頭笨腦的弄出些聲音來,豈不教師母知覺了?」郭芙道:「你放心,我照顧著他就是了。你們兩個先去,我和楊大哥隨後再來。四個人一起走腳步聲太大。」

武氏兄弟老大不願,但素知郭芙的言語違拗不得。兄弟倆當下怏怏先行。郭芙叫道:「咱們繞近路先到那棵大樹上躲著,大家小心些別出聲,我媽不會知覺的。」武氏兄弟遙遙答應,加快腳步去了。

郭芙瞧瞧楊過,見他身上衣服委實破爛得厲害,說道:「回頭我要媽給你做幾件新衣,你打扮起來,就不會這般難看了。」楊過搖頭道:「我生來難看,打扮也沒用的。」

郭芙說過便算,也沒再將這事放在心上,瞧著武氏兄弟的背影,忽然輕輕嘆了口氣。楊過道:「你為什麼嘆氣?」郭芙道:「我心裡煩得很,你不懂的。」

楊過見她臉色嬌紅,秀眉微蹙,確是個絕美的姑娘,比之陸無雙、完顏萍、耶律燕等還更美上三分,心中微微一動,說道:「我知道你為什麼煩心。」郭芙笑道:「這又奇了,你怎會知道?真胡說八道。」楊過道:「好,我如猜中了,你可不許抵賴。」

郭芙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小手指抵著右頰,星眸閃動,嘴角蘊笑,道:「好,你猜。」楊過道:「那還不容易。武家哥兒倆都喜歡你,都討你好,你心中就難以取捨。」

郭芙給他說破心事,一顆心登時怦怦亂跳。這件事她知道、武氏兄弟知道、她父母知道,甚至師公柯鎮惡也知道,可是大家都覺得此事難以啟齒,每個人心裡常常想著,口中卻從來沒提過一句。此時斗然間給楊過說了出來,不由得她滿臉通紅,又高興,又難過,又想嘻笑,又想哭泣,淚珠兒在眼眶中滾來滾去。

楊過道:「大武哥哥穩重斯文,小武哥哥說話好聽。兩個兒都年少英俊,性子聰明,又都千依百順,向我大獻殷勤,當真哥哥有哥哥的好,弟弟有弟弟的精,可是我一個兒,又怎能嫁兩個人?」郭芙怔怔的聽他說著,聽到最後一句,啐了一口,說道:「你滿嘴胡說,誰理你啦?」楊過瞧她神色,早知已全盤猜中,口中輕輕哼著小調兒:「可是我一個兒啊,又怎能嫁兩個人?」

他連哼幾句,郭芙始終心不在焉,似乎並沒聽見,過了一會,才道:「楊大哥,你說是大武哥哥好呢,還是小武哥哥好呢?」這句話問得甚是突兀。她與楊過雖是兒時遊伴,但當時便有嫌隙,又多年未見,現下兩人都已長大,這般女兒家的心事怎能向他吐露?可是楊過生性活潑,只要不得罪他,他跟你嘻嘻哈哈,有說有笑,片刻間令人如坐春風,似飲美酒。況且郭芙心中不知已千百遍的想過此事,確然覺得二人各有好處,日常玩耍說笑,和武修文較為投機相得,但要辦什麼正事,卻又是武敦儒妥當得多。女孩兒情竇初開,平時對二人或嗔或怒,或喜或愁,將兄弟倆擺弄得神魂顛倒,在她內心,卻好生為難,不知該對誰更好些才是,她沒人可商量,這時楊過說中她心事,竟不自禁的問出了口。

楊過笑道:「我瞧兩個都不好。」郭芙一怔,問道:「為什麼?」楊過笑道:「倘若他二人好了,我楊過還有指望么?」他一路上對陸無雙嬉皮笑臉的胡鬧慣了,其實並非當真有甚邪念,這時和郭芙說笑,竟又脫口而出。郭芙一呆,她是個嬌生慣養的姑娘,從來沒人敢對她說半句輕薄之言,當下不知該發怒還是不該,板起了臉,道:「你不說也就罷了,誰跟你說笑?」說著展開輕功,繞小路向山坳後奔去。

楊過碰了個釘子,覺得老大不是意思,心想:「我擠在他們三人中間幹麼?」轉過身來,緩緩而行,心想:「武家兄弟把這姑娘當作天仙一般,唯恐她不嫁自己。其實當真娶到了,整天陪著這般嬌縱橫蠻的一個女子,定是苦頭多過樂趣,嘿,也真好笑。」

郭芙奔了一陣,只道楊過定會跟來央求賠罪,不料立定稍候,竟沒他的人影。她心念一轉,暗道:「這人不會輕功,自然追我不上。」當即向來路趕回,只見他反而走遠,忙奔到他面前,問道:「你怎麼不來?」楊過道:「郭姑娘,請你轉告你爹爹媽媽,說我走啦。」郭芙一驚,道:「好端端的幹麼走了?」楊過淡淡一笑,道:「也沒什麼,我本來不為什麼而來,既然來過了,也就該去了。」

郭芙素來喜歡熱鬧,雖然心中全然瞧不起楊過,只覺得聽他說笑,比之跟武氏兄弟說話另有一股新鮮味兒,實是一百個盼望他別走,說道:「楊大哥,咱們這麼久沒見,我有好多話要問你呢。再說,今晚開英雄大宴,東南西北、各家各派的英雄好漢都來聚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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