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百計避敵

陸無雙正自惶急,聽他忽問傻話,怒道:「傻蛋!又胡說什麼?」楊過笑道:「咱們來玩拜天地成親。你扮新娘子好不好?那才教美呢。臉上披了紅布,別人說什麼也瞧你不見。」陸無雙一怔,道:「你教我扮新娘子躲過師父?」楊過嘻嘻笑道:「我不知道,你扮新娘子,我就扮新官人。」此時情勢緊迫,陸無雙也無暇斥罵,心想:「這傻蛋的主意真古怪,但除此之外,實在亦無別法。」問道:「怎麼扮法啊?」楊過也不敢多挨時刻,揚鞭在驢臀上連抽幾鞭,驢子發足直奔。

鄉間小路狹窄,一頂八人抬的大花轎塞住了路,兩旁已無空隙。迎親人眾見驢子迎面奔來,齊聲叱喝,叫驢上乘客勒韁緩行。楊過雙腿一夾,卻催得驢子更加快了,轉眼間已衝到迎親的人眾跟前。早有兩名壯漢搶上前來,欲待拉住驢子,以免衝撞花轎。楊過皮鞭揮處,捲住了二人手臂,一提一放,登時將二人摔在路旁,向陸無雙道:「我要扮新官人啦。」身子前探,右手伸出,已將騎在一匹白馬上的新郎提將過。

那新郎十七八歲年紀,全身新衣,頭戴金花,突然被楊過抓住,嚇得魂不附體。楊過舉起他身子向上拋擲,待他飛上丈余,再跌下來時,在眾人驚呼聲中伸手接住。迎親的共有三十來人,半數倒是身長力壯的關西大漢,見他如此本領,新郎又落入他手中,那敢上前動手?一個老者見事多了,料得大盜攔路行劫,搶上前來唱個肥喏,說道:「大王請饒了新官人。大王要多少盤纏使用,大家盡可商量。」楊過向陸無雙笑道:「媳婦兒,怎麼他叫我大王?我又不姓王?我瞧他比我還傻。」陸無雙道:「別瞎纏啦,我好似聽到了師父花驢上的鈴子聲響。」

楊過一驚,側耳靜聽,果然遠處隱隱傳來一陣鈴聲,心想:「她來得好快啊。」說道:「鈴子?什麼鈴子?是賣糖的么?那好極啦,咱們買糖吃。」轉頭向那老者道:「你們全都聽我的話,就放了他,要不然……」說著又將新郎往空中上拋。那新郎嚇得哇哇大叫,哭將起來。那老者只是作揖,道:「全憑大王吩咐。」楊過指著陸無雙道:「她是我媳婦兒,她見你們玩拜天地成親,很是有趣,也要來玩玩……」陸無雙斥道:「傻蛋,你說什麼?」楊過不去理她,說道:「你們快把新娘子的衣服給她穿上,我就扮新官人玩兒。」

兒童戲耍,原是常有假扮新官人、新娘子拜天地成親之事,普天下皆然,不足為異。但萬料不到一個攔路行劫的大盜忽然要鬧這玩意,眾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看二人時,一個是弱冠少年,一個是妙齡少女,說是一對夫妻,倒也相像。眾人正沒做理會處,楊過聽金鈴之聲漸近,躍下驢背,將新郎橫放驢子鞍頭,讓陸無雙守住了,自行到花轎跟前,掀開轎門,拉了新娘出來。

那新娘嚇得尖聲大叫,臉上兜著紅布,不知外面出了什麼事。楊過伸手拉下她臉上紅布,但見她臉如滿月,一副福相,笑道:「新娘子美得緊啊。」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摸。新娘子嚇得呆了,反而不敢作聲。楊過左手提起新娘,叫道:「若要我饒她性命,快給我媳婦兒換上新娘打扮。」

陸無雙耳聽得師父花驢的鸞鈴聲越來越近,向楊過橫了一眼,心道:「這傻蛋不知天高地厚,這當口還說笑話。」但聽迎親的老者連聲催促:「快,快!快換新郎新娘的衣服。」送嫁喜娘當即七手八腳的除下了新娘的鳳冠霞披、錦衣紅裙,替陸無雙穿戴。楊過自己動手,將新郎的吉服穿上,對陸無雙道:「乖媳婦兒,進花轎去罷。」陸無雙叫新娘先進花轎,自己坐在她身上,這才放下轎帷。

楊過看了看腳下草鞋,鈴聲卻已響到山角之處,叫道:「回頭向東南方走,快吹吹打打!有人若來查問,別說見到我們。」搶下新郎腳下的新鞋,自己換上,縱身躍上白馬,與騎在驢背上的新郎並肩而行。眾人見新夫婦都落入了強人手中,那敢違抗,嗩吶鑼鈸,一齊響起。

花轎轉過頭來,只行得十來丈,後面鸞鈴聲急,兩匹花驢踏著快步,追了上來。陸無雙在轎中聽到鈴響,心想能否脫卻大難,便在此一瞬之間了,一顆心怦怦急跳,傾聽轎外動靜。楊過裝作害羞,低頭瞧著馬頸,只聽得洪凌波叫道:「喂,瞧見一個跛腳姑娘走過沒有?」迎親隊中的老者說道:「沒……沒有啊?」洪凌波再問:「有沒見一個年輕女子騎了牲口經過?」那老者仍道:「沒有。」師徒倆縱驢從迎親人眾身旁掠過,急馳而去。

過不多時,李洪二人兜過驢頭,重行迴轉。李莫愁拂塵揮出,捲住轎帷一拉,嗤的一聲,轎帷撕下了半截。楊過大驚,躍馬近前,只待她拂塵二次揮出,立時便要出手救人,那知李莫愁向轎中瞧了一眼,笑道:「新娘子挺有福氣呀。」抬頭向楊過道:「小子,你運氣不小。」楊過低下了頭,那敢與她照面,但聽蹄聲答答,二人竟自去了。

楊過大奇:「怎麼她竟然放過了陸姑娘?」向轎中張去,但見那新娘嚇得面如土色,簌簌發抖,陸無雙竟已不知去向。楊過更奇,叫道:「哎唷,我的媳婦兒呢?」陸無雙笑道:「我不見啦。」但見新娘裙子一動,陸無雙鑽了出來,原來她低身躲在新娘裙下。她知師父行事素來周密,決不輕易放過任何處所,料知她必定去後復來,便即躲了起來。楊過道:「你安安穩穩的做新娘子罷,坐花轎比騎驢子舒服。」

陸無雙點了點頭,對新娘道:「你擠得我好生氣悶,快給我出去。」新娘無奈,只得出轎,騎在陸無雙先前所乘的驢上。新娘和新郎從未見過面,此時新郎見新娘肥肥白白,頗有幾分珠圓玉潤;新娘偷看新郎,倒也五官端正。二人心下竊喜。

一行人行出二十來里,眼見天色漸漸晚了。那老者不住向楊過哀求放人,以免誤了拜天地的吉期。楊過斥道:「你啰唆什麼?」一句話剛出口,忽然路邊人影一閃,兩個人快步奔入樹林。楊過心下起疑,追了下去,依稀見到二人背影,衣衫襤褸,卻是化子打扮。楊過勒住了馬,心想:「莫非丐幫已瞧出了蹊蹺,又在前邊伏下人手?事已如此,只得向前直闖。」

不久花轎抬到,陸無雙從破帷里探出頭來,問道:「瞧見了什麼?」楊過道:「花轎帷子破了,你臉上又不兜紅布。做新娘子嘛,總須哭哭啼啼,就算心裡一百個想嫁人,也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喊爹叫娘,不肯出門。天下那有你這般不怕丑的新娘子?」

陸無雙聽他話中之意,似乎自己行藏已讓人瞧破,只輕輕罵了聲「傻蛋」,不再言語。又行一陣,前面山路漸漸窄了,一路上嶺,崎嶇難行,迎親人眾早疲累不堪,但生怕惹惱了楊過,沒一個敢吐半句怨言。

上得嶺後,眾人休息半晌,才抬起花轎又行,二更時分,到了一個市鎮,楊過才放迎親人眾脫身。眾人只道這番為大盜所擄,扣押勒贖自為意料中事,多半還要大吃苦頭,豈知那大盜當真只玩玩假扮新郎新娘,就此了事,實是意外之喜,不禁對楊過千恩萬謝。隨伴的喜娘更加口彩連篇:「大王和壓寨娘子百年好合、白頭偕老、多生幾位小大王!」只惹得楊過哈哈大笑,賞了她一錠銀子。陸無雙又羞又嗔。

楊過與陸無雙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叫了飯菜,正坐下吃飯,忽見門口人影一閃,有人探頭進來,見到楊陸二人,立即縮頭轉身。楊過見情勢有異,追到門口,見院子中站著兩人,正是在豺狼谷中與陸無雙相鬥的申志凡與姬清虛。二道拔出長劍,縱身撲上。楊過心想:「你們找我晦氣幹麼?想自討苦吃?」兩個道士撲近,卻側身掠過,奔入大堂,搶向陸無雙。就在此時,驀地里傳來叮玲、叮玲一陣鈴響。

鈴聲突如其來,待得入耳,已在近處,兩名道士臉色大變,互相瞧了一眼,急忙退向西首第一間房裡,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再也不出來了。楊過心想:「臭道士,多半也吃過那李莫愁的苦頭,竟嚇成這個樣子。」

陸無雙低聲道:「我師父追到啦,傻蛋,你瞧怎麼辦?」楊過道:「怎麼辦?躲一躲罷!」剛伸出手去扶她,鈴聲斗然在客店門口止住,只聽李莫愁的聲音道:「你到屋上守住。」洪凌波答應了,颼的一聲,上了屋頂。又聽掌柜的說道:「仙姑,你老人家住店……哎唷,我……」噗的一聲,仆跌在地,再無聲息。他怎知李莫愁最恨別人在她面前提到一個「老」字,何況當面稱她為「老人家」。拂塵揮出,差一些便要了掌柜他老人家的老命。她問店小二:「有個跛腳姑娘,住在那裡?」那店小二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只說:「我……我……」一句話也答不出來。李莫愁左足將他踢開,右足踹開西首第一間房的房門,進去查看,那正是申姬二道所住之處。

楊過尋思:「只好從後門溜出去,雖然定會給洪凌波瞧見,卻也不用怕她。」低聲道:「媳婦兒,跟我逃命罷。」陸無雙白了他一眼,站起身來,心想這番如再逃得性命,當真是老天爺太瞧得起啦。

兩人剛轉過身,東角落裡一張方桌旁一個客人站了起來,走近楊陸二人身旁,低聲道:「我來設法引開敵人,快想法兒逃走。」這人一直向內坐在暗處,楊陸都沒留意他的面貌。他說話之時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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