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回 華山論劍

成吉思汗神色黯然,將弓箭拋在地下,說道:「數十年來,今日第一次射鵰不中,想來確是死期到了。」郭靖待要勸慰,卻不知說什麼好。成吉思汗突然雙腿一夾,縱馬向北急馳。郭靖怕他有失,催馬趕上,小紅馬行走如風,一瞬間已追到馬旁。

那使者認得郭靖,上前磕頭,道:「金刀駙馬,大汗對你日日思念,請你務必赴金帳相見。」

歐陽鋒聽黃蓉出口譏嘲,絲毫不動聲色,雙腿微曲,杖交右手,左掌緩緩運起蛤蟆功的勁力。

郭靖心意已決,換過夜行衣裝,與黃蓉共騎小紅馬向北馳去,待至蒙古大軍附近,將紅馬放在山中,步行去尋覓拖雷的營帳。兩人捉到兩名守夜巡邏的軍士,點了穴道,剝下衣甲來換了。郭靖的蒙古話是自幼說慣了的,軍中規程又無一不知,毫不費力地混到了大帳邊上。此時天色全黑,兩人伏在大帳背後,從營帳縫中向里偷瞧。

郭靖放眼遠望,見旌旗如雲,刀光勝雪,不知有多少人馬,心想:「這鐵騎衝殺過來,我郭靖今日要畢命於此了。」朗聲說道:「好,那你來取我的性命吧!」

突然之間,歐陽鋒俯身疾攻,上盤全然不守。黃藥師大喜,心想:「這瘋子畢竟糊塗了。」運起「彈指神通」功夫,急彈他鼻側的「迎香穴」。這一指去勢快極,哪知剛觸到他臉皮,歐陽鋒微微側頭,一口咬住他食指。黃藥師大驚,急出左手拍他「太陽穴」,逼他鬆口。歐陽鋒右手揮出,將他招術化開,牙齒卻咬得更加緊了。

兩人首次華山論劍,爭的是榮名與《九陰真經》;第二次在桃花島過招,是為了郭靖與歐陽克爭婚;均是只決勝負,不關生死。第三次海上相鬥,生死只隔一線,但洪七公手下尚自容讓;現下第四次惡戰,才真正各出全力,再無半點留情。兩人均知對方年齒雖增,武功卻較前更加狠辣,只要稍有疏神,中了對方一招半式,難免命喪當地。

待得難民全數進城,天已大明。耳聽得金鼓齊鳴,鐵騎奔踐,眼前塵頭大起,蒙古軍先鋒已迫近城垣。

那萬夫長久歷戰陣,得報後甚是奇怪,心想世上哪有此事,忙縱馬來到城前,遙遙望見郭靖,先自吃了一驚。他西征之時,數見郭靖迭出奇謀,攻城克敵,戰無不勝,飛天進軍攻破撤麻爾罕城之役,尤令他欽佩得五體投地,蒙古軍中至今津津樂道,此時見郭靖擋在城前,城中卻空蕩蕩的沒半個人影,料得他必有妙策,哪敢進攻?在馬上抱拳行禮,叫道:「金刀駙馬在上,小人有禮了。」

郭靖見蒙古兵退去,與黃蓉相顧而笑。黃蓉道:「靖哥哥,恭賀你空城計見功。」郭靖笑容登斂,憂形於色,搖頭道:「拖雷為人堅忍勇決,今日雖然退兵,明日必定再來,那便如何抵敵?」黃蓉沉吟半晌,道:「計策倒有一個,就怕你顧念結義之情,不肯下手。」郭靖一凜,說道:「你要我去刺殺他?」黃蓉道:「他是大汗最寵愛的幼子,尊貴無比,非同別個統軍大將。四皇子一死,敵軍必退。」郭靖低頭無語,回進城去。

拖雷心裡微驚,暗想:「此人用兵如神,我實非他敵手,何況我與他恩若骨肉,豈能傷了結義之情?」一時躊躇難決。李全夫婦見他二人敘話,心中驚疑不定。

黃蓉回過頭來,右手一揮,城內軍士點起號炮,轟的一聲猛響,東邊山後眾兵將齊聲吶喊,旌旗招動。拖雷臉上變色,但聽號炮連響,西山後又有敵軍叫喊,心道:「不好,我軍中伏。」他隨著成吉思汗東征西討,豈但身經百戰而已,什麼大陣大仗沒見過,這數千軍士的小小埋伏哪裡在他眼內?但郭靖在西征時大顯奇能,拖雷素所畏服,此時見情勢有異,心下先自怯了,當即傳下將令,後隊作前隊,退兵三十里安營。

靖蓉二人站在城頭,極目遠望,但見遠處一條火龍蜿蜒而來,顯是蒙古軍的先鋒到了。郭靖久在成吉思汗麾下,熟知蒙古軍攻城慣例,常迫使敵人俘虜先登,眼見數萬難民集於城下,蒙古先鋒一至,青州城內城外軍民,勢非自相殘殺不可。

次晨兩人縱馬南行,當晚在湖州一家大客棧「招商安寓」中歇宿。黃昏時分,兩人在客店大堂中用飯,聽得鄰桌七八名大漢飲酒縱談,都是山東口音,談論山東益都府青州「忠義軍」抗金殺敵之事。郭靖聽得關心,叫了五斤酒、八大碗菜請客,移座過去請教詢問。

又過半晌,歐陽鋒心智漸感不支,心想:「我如再不使出《九陰真經》的功夫來,定難取勝。」他雖未能依照黃蓉所說將全身經脈逆轉,但修習了半年,憑著武學淵深,內功渾厚,竟爾已有小成,當下蛇杖揮動,忽變怪招。洪七公吃了一驚,凝神接戰。

黃蓉叫道:「源思英兒,巴巴西洛著,雪陸文兵。」歐陽鋒一怔:「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哪知黃蓉全是在信口胡說,捲起舌頭,將一些全無意義的聲音亂喊亂叫,模仿《九陰真經》中的梵文怪語,但叫嚷的語氣卻變化多端,有時似憤怒喝罵,有時似誠懇勸誡,忽爾驚嘆,忽爾歡呼,突然之間,她用追問的語氣連叫數聲,顯是極迫切的質問。歐陽鋒雖欲不理,卻不由自主地道:「你問什麼?」

黃蓉以假梵語答了幾句。歐陽鋒茫然不解,竭力往郭靖所寫的「經文」中去追尋,一時之間,腦中各種各樣雜亂無章的聲音、形貌、招數、秘訣,紛至沓來,但覺天旋地轉,竟不知身在何處。洪七公見他杖法中忽然大露破綻,叫聲:「著!」一棒打在他的天靈蓋上。

士隊中取過一槍一馬,隨在郭靖身後。郭靖朗聲發令:「四門大開!城中軍民盡數躲入屋中,膽敢現身者,立即斬首!」其實他不下此令,城中軍民也早躲得影蹤全無,勇敢請纓的都已在東西兩邊山後埋伏。只聽得背後鸞鈴聲響,兩騎馬馳到,李全夫婦分持刀槍,站在靖蓉二人身側。黃蓉見那楊妙真頂盔貫甲,英風颯颯,手中一桿梨花槍擦得雪亮,心中暗贊。

洪七公罵道:「傻小子,你還叫他黃島主?我劈面給你幾個老大耳括子。」

黃蓉將打狗棒交給洪七公,說道:「師父,打狗棒加九陰神功,跟這老奸賊動手,不必講什麼仁義道德。」洪七公心想:「單憑我原來武功,要勝他原極不易,待會尚要與黃老邪比武,倘跟老毒物鬥了個筋疲力盡,就不能敵黃老邪了。」點了點頭,接過打狗棒,左一招「打草驚蛇」,右一招「撥草尋蛇」,分攻兩側。

歐陽鋒一生惡行幹了不計其數,可是始終極重然諾,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無反悔,生平也一直以此自負,若非事勢迫切,他決不致違約強逼黃蓉,此時與洪七公斗得正緊,忽聽她提起此事,不禁耳根子發燒,心神大亂,出杖稍偏,險些為打狗棒戳中。

黃蓉道:「歐陽鋒要找你比武,要搶你的《九陰真經》。」歐陽鋒道:「他在哪裡?」黃蓉指著他身後的影子道:「喏,他就在你背後。」歐陽鋒急忙回頭,見到了石壁上映出來的自己影子,他身後恰好是一塊平整光滑的白色山壁,他轉身回頭,陽光自他身後照來,將他影子映得清清楚楚,他出拳發掌,影子也出拳發掌,他飛腳踢出,影子也飛腳踢出。他一腳重重踢在山壁上,好不疼痛,急忙縮腳,怔了一怔,奇道:「這……這……他……他……」黃蓉道:「他要打你了!」

朝暾初上,陽光閃耀下一人青袍素布,緩步而來,正是桃花島主東邪黃藥師。

郭靖久經戰陣,行軍打仗的首先要務,便是哨探敵情,見李全只隨口訊問:「敵兵有多少,到底是蒙古兵還是金兵?不會是蒙古兵吧?敵軍前鋒已到了哪裡?」下屬將士隨口而答,難知真假。靖蓉也無心去用酒飯,低聲商量了幾句,黃蓉自告奮勇,騎了小紅馬去察看敵情。

洪七公見他門戶守得極為緊密,心下甚喜,暗道:「這孩子極有長進,也不枉了我教導一場,但我如在二百招之內敗他,黃老邪臉上須不好看。過得二百招後,我再施展重手便是。」依著降龍十八掌的招式,自一變以至九變順序演將下去,疾風呼呼,掌影已將郭靖全身裹住。

黃藥師微微一笑,拉著女兒的手,走近身去,說道:「恭喜你打跑了老毒物啊。此人一敗,了卻你我一件大心事。」洪七公道:「天下英雄,惟使君與叫化啦。我見了你女兒,肚裡的蛔蟲就亂鑽亂跳,饞涎水直流。咱們爽爽快快地馬上動手,是你天下第一也好,是我第一也好,我只等吃蓉兒燒的好菜。」

黃蓉笑道:「不,要師父敗了,我才燒菜給你吃。」洪七公道:「呸,不怕丑,你想挾制我,是不是?」黃藥師道:「老叫化,你受傷之後耽誤了兩年用功,只怕現下已不是我對手。蓉兒,不論誰勝誰敗,你都須燒天下第一的菜肴相請師父。」洪七公道:「是啊!這才是大宗師說的話,堂堂桃花島島主,哪能像小丫頭這般小氣。咱們也別等正午不正午,來吧!」說著竹棒一擺,就要上前動手。

郭靖的功夫確已大非昔比,黃藥師連變十餘種拳掌,始終難以反先,待拆到一百餘招,他倏施詭招,郭靖料不到他竟會使詐,險些給他左腳踢中,只得退開兩步,這才扳成平衡之局。黃藥師舒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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