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回 新盟舊約

黃藥師心想不明不白地跟全真七子大戰一場,更不明不白地結下了深仇,真是好沒來由,眼見梅超風呼吸漸微,想起數十年來的恩怨,甚是傷感,忍不住流下淚來。

梅超風嘴角邊微微一笑,說道:「師父,求你再像從前那樣待我好。我太對你不住了,我錯盡錯絕!我要留在你身邊,永遠……永遠服侍你。我快死了,來不及啦!」滿臉儘是祈求之色。

黃藥師含淚說道:「好!好!我仍像你從前小時候那樣待你!若華,今後你可得乖乖的,要聽師父的話。」梅超風背叛師門,實是終身大恨,臨死竟然能得師父原宥,又得師父重叫昔日小名,不禁大喜,雙手拉住師父右手輕輕搖晃,說道:「若華要永遠聽師父的話。師父,我要練回去做十二歲、十三歲時候的若華,師父,你教我,你教我……」勉力爬起,要重行拜師之禮,磕到第三個頭,身子僵硬,再也不動了。

黃蓉在隔室見著這些驚心動魄之事連續出現,只盼父親多留片刻,郭靖內息暢順,立時就可出來和他相見,卻見父親已俯身將梅超風屍身抱起。

忽聽門外一聲馬嘶,正是郭靖那匹小紅馬的聲音。又聽傻姑的聲音道:「這裡就是牛家村啊。我怎知道有沒人姓郭?你是姓郭么?」又一個人道:「就這麼幾戶人家,難道村裡的人你都認不全?」聽他口音極不耐煩,說著幾個人推門進來。

黃藥師在門後一張,臉色忽變,進門來的正是他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江南六怪。原來他們去桃花島赴約,東轉西繞,始終沒法進入黃藥師的居室,後來遇見島上啞仆,才知他已離島。六怪見小紅馬在林中亂闖,韓寶駒就將它牽了,來牛家村尋找郭靖。

六怪剛踏進門,飛天蝙蝠柯鎮惡耳朵極靈,立即聽到門後有呼吸之聲,叫道:「有人!」六怪當即轉身。朱聰等五人見黃藥師橫抱梅超風的屍體,攔在門口,顯是防他們逃逸,心中大震。朱聰道:「黃島主別來無恙!我們六兄弟遵囑赴桃花島拜會,適逢島主有事他往,今日在此相遇,幸何如之。」說著躬身長揖。

黃藥師本想便即出手殺死六怪,一瞥眼間見到梅超風慘白的臉,更想:「六怪是她死仇,今日雖她先死,但我仍要讓她親手殺盡六怪,若她地下有知,也必歡喜。」右手抱著屍身,左手舉起她的手腕,身影略晃,欺到韓寶駒身邊,以梅超風的手掌向他右臂打去。韓寶駒驚覺欲避,卻哪裡來得及,啪的一聲,右臂已然中掌。黃藥師的武功透過死人手掌發出,便如以她手掌為武器一般,勁力奇重,韓寶駒右臂雖然未斷,但也已半身酸麻,動彈不得。

黃藥師一語不發,一上來就下殺手,且以梅超風的屍身作為武器,更加怪異無倫,六怪齊聲呼嘯,各出兵刃。黃藥師高舉梅超風屍體,渾不理會六怪的兵刃,直撲過來。韓小瑩首當其衝,見梅超風死後雙目圓睜,長發披肩,口邊滿是鮮血,形容可怖之極,右掌高舉,向自己頭頂猛拍下來,嚇得手足酸軟,全不知閃避招架。南希仁揮動扁擔,全金髮飛出秤錘,齊向梅超風臂上打去。黃藥師縮回屍體右臂,左臂甩出,正擊在韓小瑩腰裡,只疼得她直蹲下去。韓寶駒斜步側身,金龍鞭著地卷出。黃藥師左足踏上,踩住鞭梢。韓寶駒用力回抽,哪裡有分毫動彈?瞬息之間,梅超風的手爪已抓到面前。韓寶駒大駭,撤鞭後仰,就地滾開,只感臉上熱辣辣的甚是疼痛,伸手摸去,只見滿掌鮮血,原來已給抓了五條爪印,幸虧梅超風已死,不能施展九陰白骨爪手段,手爪上劇毒也已因氣絕而散,否則這一下已將他立斃爪底。

只交手數合,六怪險象環生,若不是黃藥師要讓梅超風死後親手殺人報仇,定要以她手腳殲敵,六怪早已死傷殆盡,饒是如此,在桃花島主神出鬼沒的招數之下,六人都已命在呼吸之間。

郭靖在隔室聽得朱聰與黃藥師招呼,心中大喜,其後聽得七人動手,六位恩師氣喘呼喝,奮力抵禦,情勢危急異常,自己丹田之氣尚未凝穩,但六位師父養育之恩與父母無異,豈能袖手?當下閉氣凝息,發掌推出,砰的一聲,將內外密門打得粉碎。

黃蓉大驚,眼見他功行未曾圓滿,尚差數刻功夫,竟在這當口使勁發掌,只怕傷了性命,忙叫:「靖哥哥,別動手!」郭靖一掌出手,只感丹田之氣向上疾沖,熱火攻心,忙閉氣收束,將內息重又逼回丹田。

黃藥師與六怪見櫥門突然碎裂,現出郭黃二人,俱各驚喜交集,各自躍開。

黃藥師乍見愛女,恍在夢中,伸手揉了揉眼睛,叫道:「蓉兒,蓉兒,當真是你?」黃蓉一掌仍與郭靖手掌相接,微笑點頭,卻不言語。黃藥師這一下喜出望外,別的什麼都置之腦後,將梅超風屍身橫放凳上,走到碗櫥旁,盤膝坐下,一探女兒脈門,覺她脈息穩妥,便隔著櫥門伸出左掌和郭靖右掌抵住。

郭靖體內幾股熱氣翻翻滾滾,本已難受異常,這片刻之間,已數次要躍起大叫大嚷以舒鬱悶,黃藥師的手掌伸過來相接,一股強勁之極的內力傳到,便即逐漸寧定。黃藥師的內力何等深厚,右手更在他周身要穴推拿撫摸,只一頓飯工夫,便救了他性命。郭靖氣定神閑,內息周流,躍出櫥門,向黃藥師拜倒,隨即過去叩見六位師父。

這邊郭靖向師父敘說別來情形,那邊黃藥師牽著愛女之手,聽她咭咭咯咯、又說又笑地講述。六怪初時聽郭靖說話,但郭靖說話遲鈍,詞不達意,黃蓉不惟語音清脆,言辭華瞻,而描繪到驚險之處,更有聲有色,精彩百出,六怪情不自禁,一個個都過去傾聽。郭靖也就住口,從說話人變成了聽話人。這一席話黃蓉足足說了大半個時辰,她神采飛揚,妙語如珠,忽庄忽諧,人人聽得悠然神往,如飲醇醪。

黃藥師聽得愛女居然做了丐幫幫主,直是匪夷所思,說道:「七兄這一招稀奇古怪,大有邪氣。他不做北丐了,莫非想搶我外號,改稱『北邪』?五絕變成了東丐、西毒、南帝、北邪、中不知什麼!」

黃蓉直說到黃藥師與六怪動手,笑道:「好啦,以後的事不用我說啦。」黃藥師道:「我要去殺歐陽鋒、靈智和尚、裘千仞、楊康四個惡賊,孩子,你隨我瞧勢鬧去吧。」他口中說的是要殺人,但瞧著愛女,心中歡喜,臉上滿是笑意。他向六怪望了一眼,心中頗有歉意,但明知理虧,卻也不肯向人低頭認錯,只道:「總算運氣還不太壞,沒叫我誤傷好人。」黃蓉本來惱恨六怪逼迫郭靖不得與自己成婚,此時穆念慈與楊康已有婚姻之約,於此事便已釋然,笑道:「爹爹,你向這幾位師父陪個不是吧。」

黃藥師哼了一聲,岔開話題,說道:「我要找西毒去,靖兒,你也去吧。」

他本來於郭靖的魯鈍木訥深感不喜,心想我黃藥師聰明絕頂,卻以如此的笨蛋做女婿,豈不讓武林中人笑歪了嘴巴,好容易答允了婚事,偏偏周伯通又不分輕重地胡開玩笑,說郭靖借了梅超風的《九陰真經》抄錄。惱怒之際,便信以為真,惱恨郭靖奸詐陰險,但送走洪七公、歐陽鋒、周伯通等人之後,隨即想明,郭靖所背真經下卷,經文遠較梅超風手中的下卷為多,且無「何況到如今」等詞句,當非抄自梅超風手中的抄本,早知是周伯通說謊;後來誤信靈智上人捏造的黃蓉死訊,終於重見愛女,狂喜之下,對六怪的怨怒一時盡消,只不肯認錯致歉,但盼將來能幫他們一個大忙,作為補過;再見梅超風至死不忘師恩,捨身救了自己大難,心想:「若華與他師哥玄風生情,如來向我稟明,求為夫婦,我亦不至於定然不準,何必甘冒大險,逃出桃花島去?總是我生平喜怒無常,他二人左思右想,終究不敢開口。倘若蓉兒竟也因我性子怪僻而落得猶如若華一般……」思之不寒而慄,這「靖兒」兩字一叫,那便是又認他為婿了。

黃蓉大喜,斜眼瞧郭靖時,見他渾不知這「靖兒」兩字稱呼中的含義,便道:「爹,咱們先到皇宮去接師父出來。」

這時郭靖又將桃花島上黃藥師許婚、洪七公已收他為徒等情稟告師父。柯鎮惡喜道:「你竟如此造化,得拜九指神丐為師,又蒙桃花島主將愛女許婚,我們喜之不盡,豈有不許之理?只是蒙古大汗……」他想到成吉思汗封他為金刀駙馬,這件事中頗有為難之處,說了出來,定又大惹黃藥師之惱,一時卻不知如何措辭。

突然大門呀的一聲推開,傻姑走了進來,拿著一隻用黃皮紙折成的猴兒,向黃蓉笑道:「妹子,你西瓜吃完了么?老頭兒叫我拿這猢猻給你玩兒。」

黃蓉只道她發傻,不以為意,順手將紙猴兒接過。傻姑又道:「長發老頭兒叫你別生氣,他一定給你找到師父。」黃蓉聽她說的顯然是周伯通,看紙猴兒時,見紙上寫得有字,急忙拆開,只見上面歪歪斜斜地寫道:「老叫化不見也,老頑童乖乖不得了。」黃蓉急道:「啊喲,怎麼師父會不見了?」

黃藥師沉吟半晌,道:「老頑童雖然瘋瘋癲癲,但功夫了得,只叫七公不死,他必能相救。眼下丐幫卻有一件大事。」黃蓉道:「怎麼?」黃藥師道:「老叫化給你的竹棒給楊康那小子拿了去。這小子武功雖不高,卻是個厲害角色,連歐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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