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回 洪濤群鯊

洪七公萬想不到這場背書比賽竟會如此收場,較之郭靖將歐陽克連摔十七八個筋斗都更令他驚詫十倍,只喜得咧開了一張大口合不攏來,聽歐陽克喝叫,忙道:「怎麼?你不服氣么?」歐陽克道:「郭兄所背誦的,遠比這冊頁上所載為多,必是他得了《九陰真經》原本。晚輩斗膽,要放肆在他身上搜一搜。」洪七公道:「黃島主都已許了婚,卻又另生枝節作甚?適才你叔叔說了什麼來著?」歐陽鋒怪眼上翻,說道:「我姓歐陽的豈能任人欺矇?」他聽了侄兒之言,料定郭靖身上必然懷有《九陰真經》,此時一心想奪取經文,相較之下,黃藥師許婚與否,倒屬次要了。

郭靖解了衣帶,敞開大襟,說道:「歐陽前輩請搜便是。」跟著將懷中各物拿出,放在石上,是些銀兩、汗巾、火石之類。歐陽鋒哼了一聲,伸手到他身上去摸。

黃藥師素知歐陽鋒為人極是歹毒,別要惱怒之中暗施毒手,他功力深湛,下手之後可解救不得,咳嗽一聲,伸出左手放在歐陽克頸後脊骨之上。那是人身要害,只要他手勁發出,立時震斷脊骨,歐陽克休想活命。

洪七公知他用意,暗暗好笑:「黃老邪偏心得緊,這時愛女及婿,反過來一心維護我這傻徒兒了。唉,他背書的本領如此了得,卻也不能算傻。」

歐陽鋒原想以蛤蟆功在郭靖小腹上偷按一掌,叫他三年後傷發而死,但見黃藥師預有提防,也就不敢下手,細摸郭靖身上果無別物,沉吟了半晌。他可不信黃夫人死後選婿這等說話,忽地想起,這小子傻裡傻氣,看來不會說謊,或能從他嘴裡套問出真經的下落,蛇杖一抖,杖上金環噹啷啷一陣亂響,鐵蓋掀起,兩條怪蛇從杖頭圓孔中直盤上來。黃蓉和郭靖見了這等怪狀,都退後了一步。歐陽鋒尖著嗓子問道:「郭賢侄,這《九陰真經》的經文,你是從何處學來的?」眼中精光大盛,目不轉睛地瞪視著他。

郭靖道:「我知道有一部《九陰真經》,可是從未見過。周伯通周大哥說道……」洪七公奇道:「你怎地叫周伯通作周大哥?你遇見過老頑童周伯通?」郭靖道:「是!周大哥和弟子結義為把兄弟了。」洪七公笑罵:「一老一小,荒唐,荒唐!」

歐陽鋒問道:「聽說黑風雙煞曾盜去真經下卷,又聽說陳玄風是你殺的,是不是你殺陳玄風後,搶了他的真經?」郭靖道:「那時弟子還只六歲,一字不識,不懂什麼真經,怎有本事搶他經書。」歐陽鋒厲聲道:「你既未見過《九陰真經》,怎能背得如此純熟?」郭靖奇道:「我背的是《九陰真經》?不是的。那是周大哥教我背的,是他自創的武功秘訣。他說,他師兄有遺訓,全真派弟子,決不能學真經上功夫……」

黃藥師暗暗嘆氣,好生失望,心道:「周伯通奉師兄遺命看管《九陰真經》。他愛武成癖,這些年中,自然將經書讀了個熟透。那是半點不奇。原來鬼神之說,終屬渺茫。想來我女與他確有姻緣之分,是以如此湊巧。」

黃藥師黯然神傷,歐陽鋒卻緊問一句:「那周伯通今在何處?」郭靖正待回答,黃藥師喝道:「靖兒,不必多言。」轉頭向歐陽鋒道:「此等俗事,理他作甚?鋒兄,七兄,你我多年不見,且在桃花島痛飲三日!」

黃蓉道:「師父,我去給您做幾樣菜,這兒島上的荷花極好,荷花瓣兒蒸雞、鮮菱荷葉羹,您一定喜歡。」洪七公笑道:「今兒遂了你的心意,瞧小娘們樂成這個樣子!」黃蓉微微一笑,說道:「師父,歐陽伯伯、歐陽世兄,請吧。」她既與郭靖姻緣得諧,喜樂不勝,對歐陽克也就消了憎恨之心,此時此刻,天下個個都是好人。

歐陽鋒向黃藥師一揖,說道:「葯兄,你的盛情兄弟心領了,今日就此別過。」黃藥師道:「鋒兄遠道駕臨,兄弟一點地主之誼也沒盡,那如何過意得去?」

歐陽鋒萬里迢迢地趕來,除了為侄兒聯姻之外,原本另有重大圖謀。他得到侄兒飛鴿傳書,得悉《九陰真經》重現人世,在黃藥師一個盲了雙眼的女棄徒手中,便想與黃藥師結成姻親之後,兩人合力,將天下奇書《九陰真經》弄到手中。現下婚事不就,落得一場失意,心情沮喪,堅辭要走。歐陽克忽道:「叔叔,侄兒沒用,丟了您老人家的臉。但黃世伯有言在先,他可傳授一門功夫給侄兒。」歐陽鋒哼了一聲,心知侄兒對黃家這小妮子仍不死心,要想借口學藝,與黃蓉多所親近,設法勾引上手。

黃藥師本以為歐陽克比武定然得勝,所答允下的一門功夫是要傳給郭靖的,不料歐陽克竟連敗三場,也覺歉然,說道:「歐陽賢侄,令叔武功妙絕天下,旁人望塵莫及,你是家傳的武學,不必求諸外人的了。只是旁門左道之學,老朽差幸尚有一日之長。賢侄倘若不嫌鄙陋,但叫老朽會的,定可傾囊相授。」

歐陽克心想:「我要選一樣學起來最費時日的本事。久聞桃花島主五行奇門之術,天下無雙,這個必非朝夕之間可以學會。」躬身下拜,說道:「小侄素來心儀世伯的五行奇門之術,求伯父恩賜教導。」

黃藥師沉吟不答,心中好生為難,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學問,除了盡通先賢所學之外,尚有不少獨特創見,發前人之所未發,端的非同小可,連親生女兒亦以年紀幼小,尚未盡數傳授,豈能傳諸外人?但言已出口,難以反悔,只得說道:「奇門之術,包羅甚廣,你要學哪一門?」

歐陽克一心要留在桃花島上,道:「小侄見桃花島上道路盤旋繁複,仰慕之極。求世伯許小侄在島上居住數月,細細研習這中間的生克變化之道。」黃藥師臉色微變,向歐陽鋒望了一眼,心想:「你們要查究桃花島上的機巧布置,到底是何用意?」

歐陽鋒見了他神色,知他起疑,向侄兒斥道:「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桃花島花了黃世伯半生心血,島上布置何等奧妙,外敵不敢入侵,全仗於此,怎能對你說知?」

黃藥師一聲冷笑,說道:「桃花島就算只光禿禿一座石山,也未必就有人能來傷得了黃某人去。」歐陽鋒陪笑道:「小弟魯莽失言,葯兄萬勿見怪。」洪七公笑道:「老毒物!你這激將之計,使得可不高明呀!」黃藥師將玉簫在衣領中一插,道:「各位請隨我去書房坐坐。」歐陽克見黃藥師臉有怒色,眼望叔父請示。歐陽鋒點點頭,跟在黃藥師後面,眾人隨後跟去。

曲曲折折地轉出竹林,眼前出現一大片荷塘。塘中白蓮盛放,清香陣陣,蓮葉田田,一條小石堤穿過荷塘中央。黃藥師踏過小堤,將眾人領入一座精舍。那屋子全是以不刨皮的松樹搭成,屋外攀滿了青藤。此時雖當炎夏,但眾人一見到這間屋子,都感到一陣清涼。各人走進書房,啞仆送上茶來。茶色碧綠,冷若雪水,入口涼沁心脾。

洪七公笑道:「世人言道:做了三年叫化,連官也不願做。葯兄,我若能在你這神仙世界中住上三年,可連叫化也不願做啦!」黃藥師道:「七兄若肯在此間盤桓,咱哥兒倆飲酒談心,小弟委實求之不得。」洪七公聽他說得誠懇,心下感動,說道:「多謝了。就可惜老叫化生就了一副勞碌命,不能如葯兄這般逍遙自在,消受清福。」

歐陽鋒道:「你們兩位在一起,只要不打架,不到兩個月,必有幾套新奇的拳法劍術創了出來。」洪七公笑道:「你眼熱么?」歐陽鋒道:「這是光大武學之舉,那是再妙也沒有了。」洪七公笑道:「哈哈,又來口是心非那一套了。」他二人雖無深仇大怨,卻素來心存嫌隙,歐陽鋒城府極深,未到一舉而能將洪七公置於死地之時,始終不跟他破臉,這時聽他如此說,笑笑不語。

黃藥師在桌邊一按,西邊壁上掛著的一幅淡墨山水忽地徐徐升起,露出一道暗門。他過去揭開暗門,取出一卷捲軸,捧在手中輕輕撫摸了幾下,對歐陽克道:「這是桃花島的總圖,島上不論大小房屋,山石道路,機關布置,門戶開闔,所有五行生剋、陰陽八卦的變化,全記在內,你拿去好好研習吧。」

歐陽克好生失望,原盼在桃花島多住一時,哪知他卻拿出一張圖來,所謀眼見是難成的了,也只得躬身雙手去接。黃藥師忽道:「且慢!」歐陽克一怔,雙手縮回。黃藥師道:「你拿了這圖,到臨安府找一家客店或寺觀住下,三個月之後,我派人前來取回。圖中一切,只許心記,不得另行抄錄印摹,更不得任由旁人觀看。」歐陽克心道:「你既不許我在桃花島居住,這邪門兒功夫我也懶得理會。這三個月之中,還得給你守著這幅圖兒,一個不小心有甚損壞失落,尚須擔待干係。這件事不幹也罷!」正待婉言辭謝,忽然轉念:「他說派人取回,必是派他女兒了,這可是大好的親近機會。」心中一喜,當即稱謝,接過圖來。黃蓉取出那隻藏有「通犀地龍丸」的小盒,遞給歐陽鋒道:「歐陽伯伯,這是辟毒奇寶,侄女不敢拜領。」歐陽鋒心想:「此物落在黃老邪手中,他對我的奇毒便少了一層顧忌。雖然送出的物事又再收回,未免小氣,卻也顧不得了。」便接過收起,舉手向黃藥師告辭。黃藥師也不再留,送了出來。

走到門口,洪七公道:「毒兄,上次華山論劍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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