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回 長春服輸

沙通天見師弟危殆,躍起急格,擋開了梅超風這一抓,兩人手腕相交,都感臂酸心驚。這時左邊嗤嗤連聲,彭連虎的連珠錢鏢也已襲到。梅超風順手把侯通海身子往錢鏢上擲去,「啊唷」聲中,侯通海身上中鏢。黃蓉百忙中叫道:「三頭蛟,恭喜發財,得了這麼多錢!」沙通天見這一擲勢道勁急,師弟給擲到地下,必受重傷,倏地飛身過去,伸掌在他腰間力托。侯通海如紙鷂般飛了起來,待得再行落地,已是自然之勢,他一身武功,這般摔一跤便不相干。只不過左手給這般勢道甩了起來,揮拳打出,手臂長短恰到好處,又是重重地打在三個肉瘤之上,再加上兩聲「啊唷」。

梅超風擲人、沙通天救師弟,都只眨眼間之事,侯通海肉瘤上中拳,彭連虎的錢鏢又已陸續向梅超風打到,同時歐陽克、梁子翁、沙通天從前、後、右三路攻到。

梅超風聽音辨形,手指連彈,錚錚錚錚一陣響過,數十枚錢鏢分向歐陽、梁、沙、彭四人射去。這是她在桃花島上學到的一點初步「彈指神通」功夫。她同時問:「什麼叫攢簇五行?」郭靖道:「東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土。」梅超風道:「啊喲,我先前可都想錯了。什麼叫做和合四象?」郭靖道:「藏眼神、凝耳韻、調鼻息、緘舌氣。」梅超風喜道:「原來如此。那什麼叫五氣朝元?」郭靖道:「眼不視而魂在肝、耳不聞而精在腎、舌不吟而神在心、鼻不香而魄在肺、四肢不動而意在脾,是為五氣朝元。」他說的是馬鈺所教練內功之法,與全真派道教長生求仙的法門全然不同。

郭靖在蒙古大漠懸崖之頂隨馬鈺修習內功之時,馬鈺不願負起師徒之名,以免對不起師弟丘處機與江南六怪,初時只教郭靖如何呼吸、打坐、睡覺,後來郭靖內息既通,說道「有幾隻小耗子在我肚皮里鑽來鑽去」,馬鈺知他內功已有小成,便教他一些練功的術語與法門。馬鈺為人忠厚老實,一時之間也編造不出一些日常用語,用以解釋如何驅使這些小耗子,如何令內息打通任督二脈,只得教他一些全真教的運息之法。內功運行,十分微妙,差之毫釐,謬以千里,馬鈺在倉促之間,也不敢任意變更師傳的內功功訣,只得照實說了,叫郭靖牢牢記住,其中精奧,自然不加詳解。好在郭靖渾渾噩噩,也不敢多問,「道士伯伯」怎麼說,他就怎麼記在心裡。反正六位師父教他武功,也只讓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師父教一招,他就記一招,他只記得「黑虎偷心」是右拳擊向對方胸口,對七師父韓小瑩便不能使這招,至於「黑虎」如何可以「偷心」,師父既然不教,他也就不問。「和合四象」、「五氣朝元」這些功訣,「道士伯伯」曾經教過他的,他就囫圇吞棗地記在心裡,也從來不問有什麼用途,這時聽梅超風問起,便隨口說了出來。黃藥師的桃花島武功並非道家一派,內功運息、外功練招,均與全真派的道家功夫大不相同,《九陰真經》卻源自道家。

「和合四象」、「五氣朝元」這些道家修練的關鍵性行功,就道家而言,有內功、長生、求仙三項不同法門,在《九陰真經》中一再提及,叮囑修習時不可混同,梅超風苦思十餘年而不解的秘奧,一旦得郭靖指點而恍然大悟,叫她如何不喜?當下又問:「何為三花聚頂?」她練功走火,關鍵正在此處,是以問了這句話後,凝神傾聽。郭靖道:「精化為氣、氣化為神……」

梅超風留神聽他講述口訣含義,出手稍緩。前後敵人都是名家高手,她全神應戰,時候稍長都不免落敗,何況心有二用?郭靖只說得兩句,梅超風左肩右脅同時中了歐陽克和沙通天的一掌,她雖有一身橫練功夫,也感劇痛難當。

黃蓉本擬讓梅超風擋住各人,自己和郭靖就可溜走,哪知郭靖卻為她牢牢纏住,變作了她上陣交鋒的一匹戰馬,再也脫身不得,心裡又著急,又生氣。梅超風再拆數招,已全然落於下風,情急大叫:「喂,你哪裡惹了這許多厲害對頭來?師父呢?」心中左右為難,既盼師父立時趕到,親眼見她救護師妹,隨即出手打發了這四個厲害的對頭,但想到師父的為人處事,又不禁毛骨悚然。

黃蓉道:「他馬上就來。這幾個人怎是你的對手?你就坐在地下,他們也動不了你一根寒毛。」只盼梅超風受了這奉承,要強好勝,果真放了郭靖。哪知梅超風左支右絀,早已有苦難言,每一剎那間都能命喪敵手,如何還能自傲託大?何況她尚有不少內功的疑難要問,說什麼也不肯放開郭靖。

再斗片刻,梁子翁長聲猛喝,躍向半空。梅超風覺到左右同時有人襲到,雙臂橫揮擊出,猛覺頭上一緊,一把長發已給梁子翁拉住。黃蓉眼見勢危,發掌往梁子翁背心打去。梁子翁右手回撩,勾她手腕,仍拉住長發不放。梅超風揮掌猛劈。梁子翁只覺勁風撲面,只得鬆手放開她頭髮,側身避開。

彭連虎和她拆招良久,早知她是黑風雙煞中的梅超風,後來見黃蓉出手相助,罵道:「小丫頭,你說不是黑風雙煞門下,撒的瞞天大謊。」黃蓉笑道:「她是我師父嗎?叫她再學一百年啦!我做她師父還差不多。」彭連虎見她武功家數明明跟梅超風相近,可是非但當面不認,而且言語之中對梅超風全無敬意,大感詫異。

沙通天叫道:「射人先射馬!」右腿橫掃,猛往郭靖踢去。梅超風大驚,心想:「這小子武藝低微,不能自保,只要給他們傷了,我行動不得,立時會給他們送終。」吐聲低嘯,伸手往沙通天腳上抓去,這一來身子俯低,歐陽克乘勢直上,右掌打中她背心。梅超風哼了一聲,右手抖動,驀地里白光閃耀,一條長鞭揮舞開來,登時將四人遠遠逼開。彭連虎心想:「不先斃了這瞎眼婆子,要是她丈夫銅屍趕到,麻煩可大了!」陳玄風死在荒山之事,江南六怪並不宣揚,中原武林中多不知聞。「黑風雙煞」威名遠震,出手毒辣,縱是彭連虎這等兇悍之徒,向來也對之著實忌憚。

梅超風的白蟒鞭勁道凌厲之極,四丈之內,難擋難避,但沙通天、彭連虎、梁子翁、歐陽克均非易與之輩,豈肯就此罷手?躍開後各自察看她鞭法。突然之間,彭連虎幾聲唿哨,著地滾進。梅超風舞鞭擋住三人,已顧不到地下,耳聽得郭靖失聲驚叫,暗暗叫苦,左臂疾伸,向地下拍擊。

黃蓉見郭靖遇險,想要插手相助,但梅超風已將長鞭舞成一個銀圈,又怎進得了鞭圈?見她左手單手抵擋彭連虎,實已招架不住,形勢危急,大叫:「大家住手,我有話說。」彭連虎等哪裡理睬?郭靖叫道:「蓉兒,你快先走,我脫身後便來尋你!」黃蓉叫道:「要走大家一起走!」

忽聽得圍牆頂上有人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話說。」黃蓉回頭看時,只見圍牆上一排站著六人,黑暗中看不清楚面目。彭連虎等不知來人是友是敵,惡鬥方酣,誰都住不了手。

牆頭兩人躍下地來,一人揮動軟鞭,一人舉起扁擔,齊向歐陽克打去。那使軟鞭的矮胖子叫道:「採花賊,你再往哪裡逃?」

郭靖聽得語聲,心中大喜,叫道:「三師父,快救弟子!」

這六人正是江南六怪。他們在塞北道上與郭靖分手,跟蹤白駝山的八名女子,當夜發覺歐陽克率領姬妾去擄劫良家女子。江南六怪自不能坐視,當即與他動起手來。歐陽克武功雖高,但六怪十餘年在大漠苦練,功夫大非昔比。以六攻一,歐陽克吃了柯鎮惡一杖,又給朱聰以分筋錯骨手扭斷了左手小指,只得拋下已擄到手的少女,落荒而逃,助他為惡的姬妾為南希仁與全金髮各自打死了一人。六怪送了那少女回家,再來追尋歐陽克。但他好生滑溜,繞道而行,竟找他不著。六怪情知單打獨鬥,功夫都不及他,不敢分散圍捕,好在那些騎駱駝的女子裝束奇特,行跡極易打聽,六人一路追蹤,來到了趙王府。

黑夜中歐陽克的白衣甚是搶眼,韓寶駒等一見之下,便上前動手,忽聽到郭靖叫聲,六人又驚又喜,朱聰等凝神再看,見圈子中舞動長鞭的赫然竟是鐵屍梅超風,她坐在郭靖肩頭,顯然郭靖已落入了她掌握。大驚之下,韓小瑩挺劍上前,全金髮滾進鞭圈,一齊來救郭靖。

彭連虎等忽見來了六人,已感奇怪,而這六人或斗歐陽、或攻鐵屍,是友是敵,更難分辨。彭連虎住手不鬥,仍以地堂拳法滾出鞭圈,喝道:「大家住手,我有話說。」這一下吆喝聲若洪鐘,各人耳中都震得嗡嗡作響。梁子翁與沙通天首先退開。

柯鎮惡聽了他這喝聲,知道此人了得,當下叫道:「三弟、七妹,別忙動手!」韓寶駒等聽得大哥叫喚,均各退後。

梅超風也收了銀鞭,呼呼喘氣。黃蓉走上前去,說道:「你這次立的功勞不小,爹爹必定歡喜。」雙手向郭靖大打手勢,叫他將梅超風身子擲開。

郭靖會意,知道黃蓉逗她說話是分她之心,叫道:「三花聚頂是精化為氣,氣化為神,神化為虛,好好記下了。」梅超風潛心思索,問道:「如何化法?」忽覺身子騰空而起。卻是郭靖乘她凝思內功訣竅之際,雙手使力,將她拋出數丈,同時提氣拔身,向後躍開。他身未落地,明晃晃、亮晶晶,一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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