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往事如煙

完顏康陡然見到楊鐵心,驚詫之下,便即認出,大叫:「啊,是你!」提起鐵槍,「行步蹬虎」、「朝天一炷香」,槍尖閃閃,直刺楊鐵心咽喉。

包惜弱叫道:「這是你親生的爹爹啊,你……你還不信嗎?」舉頭猛往牆上撞去,蓬的一聲,倒在地下。

完顏康大驚,回身撤步,收槍看母親時,只見她滿額鮮血,呼吸細微,存亡未卜。他倏遭大變,一時手足無措。楊鐵心俯身抱起妻子,便往外闖。

完顏康叫道:「快放下!」上步「孤雁出群」,槍勢如風,往他背心刺去。

楊鐵心聽到背後風聲響動,左手反圈,已抓住了槍頭之後五寸處。「楊家槍」戰陣無敵,一招「回馬槍」尤為世代相傳的絕技。楊鐵心這一下以左手拿住槍桿,乃「回馬槍」中第三個變化的半招,本來不待敵人回奪,右手早已挺槍迎面搠去,這時他右手抱著包惜弱,回身喝道:「這招槍法我楊家傳子不傳女,諒你師父沒教過。」

丘處機武功甚高,於槍法卻不精研。大宋年間楊家槍法流傳江湖,可是十九並非嫡傳正宗。他所知的正宗楊家槍法,大抵便是當年在牛家村雪地里和楊鐵心試槍時所見,楊家世代秘傳的絕招,畢竟並不通曉。完顏康果然不懂這招槍法,一怔之下,兩人手力齊迸,那鐵槍年代長久,杆子早已朽壞,喀的一聲,齊腰迸斷。

郭靖縱身上前,喝道:「你見了親生爹爹,還不磕頭?」完顏康躊躇難決。楊鐵心早抱了妻子衝出屋去。穆念慈在王府圍牆外守候,父女兩人會齊後便即逃遠。

郭靖不敢逗留,奔到屋外,正要翻牆隨出,猛覺黑暗中一股勁風襲向頂門,急忙縮頭,掌風從鼻尖上直擦過去,臉上劇痛,猶如刀刮。這敵人掌風好不厲害,而且悄沒聲地襲到,自己事先竟無知覺,不禁駭然,只聽那人喝道:「渾小子,老子在這兒候得久啦!把頭頸伸過來,讓老子吸你的血!」正是參仙老怪梁子翁。

黃蓉聽彭連虎說她是黑風雙煞門下,笑道:「你輸啦!」轉身走向廳門。

彭連虎晃身攔在門口,喝道:「你既是黑風雙煞門下,我也不來為難你。但你得說個明白,你師父叫你到這兒來幹什麼?」黃蓉笑道:「你說十招中認不出我的門戶宗派,就讓我走,你好好一個大男人,怎地這麼無賴?」彭連虎怒道:「你最後這招『靈鰲步』,還不是黑風雙煞所傳?」黃蓉笑道:「我從來沒見過黑風雙煞。再說,他們這一點兒微末功夫,怎配做我師父?」彭連虎道:「你混賴也沒用。」黃蓉道:「黑風雙煞的名頭我倒也聽見過。我只知道這兩人傷天害理,無惡不作,欺師滅祖,殘害良善,乃是武林中的無恥敗類。彭寨主怎能把我跟這兩個下流傢伙拉扯在一起?」

眾人起先還道她不肯吐實,待得聽她如此詆毀黑風雙煞,不禁面面相覷,才信她決不是雙煞一派,均知再無稽的天大謊話也有人敢說,但決計無人敢於當眾肆意辱罵自己師長。

彭連虎向旁一讓,說道:「小姑娘,算你贏啦。老彭很佩服,想請教你芳名。」黃蓉嫣然一笑,道:「不敢當,我叫蓉兒。」彭連虎道:「你貴姓?」黃蓉道:「那就說不得了。我既不姓彭,也不姓沙。」

這時閣中諸人除靈智與歐陽克之外,都已輸在她的手裡。靈智身受重傷,動彈不得,只歐陽克出手,才能將她截留,各人都注目於他。

歐陽克緩步而出,微微一笑,說道:「下走不才,想請教姑娘幾招。」黃蓉見到他一身白衣打扮,問道:「那些騎駱駝的美貌姑娘,都是你一家的嗎?」歐陽克笑道:「你見過她們了?這些女子通統加在一起,也及不上你一半美貌。」黃蓉臉上微微一紅,聽他稱讚自己容貌,也自歡喜,道:「你倒不像這許多老頭兒那麼蠻不講理。」

歐陽克武功了得,又仗著叔父撐腰,多年來橫行西域。他天生好色,歷年派人到各地搜羅美女,收為姬妾,其中頗有些是內地漢女,閑居之餘又教她們學些武功,因此這些姬妾又算得是他女弟子。這次他受趙王之聘來到燕京,隨行帶了二十四名姬人,命各人身穿白衣男裝,騎乘駱駝。因姬妾數眾,兼之均會武功,是以分批行走。其中八人在道上遇到了江南六怪與郭靖,聽朱聰說起汗血寶馬的來歷,便起心劫奪,想將寶馬獻給歐陽克討好,卻未成功。其中二人在道上喪命。

歐陽克自負下陳姬妾全是天下佳麗,就是大金、大宋兩國皇帝的後宮也未必能比得上,在趙王府中卻遇到了黃蓉,但見她秋波流轉,嬌腮欲暈,雖年齒尚稚,實是生平從所未見的絕色,自己的眾姬相比之下直如糞土,當她與諸人比武之時,早已神魂飄蕩,這時聽她溫顏軟語,更是心癢骨軟,說不出話來。

黃蓉道:「我要走啦,要是他們再攔我,你幫著我,成不成?」歐陽克笑道:「要我幫你也成,你得拜我為師,永遠跟著我。」黃蓉道:「就算拜師父,也不用永遠跟著啊!」歐陽克道:「我的弟子可與別人的不同,都是女的,永遠跟在我身邊。我只消呼叫一聲,她們就全都來啦。」黃蓉側了頭,笑道:「我不信。」

歐陽克一聲呼哨,過不片刻,白影晃動,門中走進二十幾個白衣女子,或高或矮,或肥或瘦,但服飾打扮全無二致,個個體態婀娜,笑容冶艷,一齊站在歐陽克身後。眾姬本來都在廳外侍候。彭連虎等個個看得眼都花了,好生羨慕他真會享福。

黃蓉出言相激,讓他召來眾姬,原想乘閣中人多雜亂,藉機脫身,哪知歐陽克看破她用意,待眾姬進廳,立即擋在門口,摺扇輕搖,紅燭下斜睨黃蓉,顯得舉止瀟洒,神情得意。二十二名姬人退在他身後,都目不轉睛地瞧著黃蓉,有的自慚形穢,有的便生妒心,料知這樣的美貌姑娘既入「公子師父」之眼,非成為他的「女弟子」不可,此後自己再也休想得他寵愛了。這二十二名姬人在他身後這麼一站,有如兩面屏風,黃蓉更難奪門逃出。

黃蓉見計不售,說道:「你如真的本領了得,我拜你為師那再好沒有,免得我給人家欺侮。」歐陽克道:「莫非你要試試?」黃蓉道:「不錯。」歐陽克道:「好,你來吧,不用怕,我不還手就是。」黃蓉道:「怎麼?你不用還手就勝得了我?」歐陽克笑道:「你打我,我喜歡還來不及,怎捨得還手?」

眾人心中笑他輕薄,卻又頗為奇怪:「這小姑娘武功不弱,就算你高她十倍,不動手怎能將她打敗?難道會使妖法?」

黃蓉道:「我不信你真不還手。我要將你兩隻手縛了起來。」歐陽克解下腰帶,遞給了她,雙手疊在背後,走到她面前。黃蓉見他有恃無恐,全不把自己當一回事,臉上雖仍露笑容,心中卻越來越驚,一時彷徨無計,心想:「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接過腰帶,雙手使力向外一崩,那腰帶似是用金絲織成,雖使上了內力,竟崩它不斷,當下將他雙手緊緊縛住,笑道:「怎麼算輸?怎麼算贏?」

歐陽克伸出右足,點在地下,以左足為軸,雙足相離三尺,在原地轉了個圈子,磚地上已讓他右足尖畫了淺淺的一個圓圈,直徑六尺,圓邊一般粗細,整整齊齊,印痕深約半寸。畫這圓圈已自不易,而足下內勁如此了得,連沙通天、彭連虎等也均佩服。

歐陽克走進圈子,說道:「誰給推出了圈子,誰就輸了。」黃蓉道:「要是兩人都出圈子呢?」歐陽克道:「算我輸好啦。」黃蓉道:「倘若你輸了,就不能再追我攔我?」歐陽克道:「這個自然。如你給我推出了圈子,可得乖乖地跟我走。這裡眾位前輩都是見證。」

黃蓉道:「好!」走進圈子,左掌「迴風拂柳」,右掌「星河在天」,左輕右重,勁含剛柔,同時發出。歐陽克身子微側,這兩掌竟沒能避開,同時擊在他肩背之上。黃蓉掌力方與他身子相遇,立知不妙,這歐陽克內功精湛,說不還手真不還手,但借力打力,自己有多少掌力打到他身上,立時有多少勁力反擊出來,黃蓉竟站立不穩,險些便跌出了圈子。她哪敢再發第二招,在圈中走了幾步,朗聲說道:「我要走啦,卻不是給你推出圈子的。你不能出圈子追我。剛才你說過了,兩人都出圈子就是你輸。」

歐陽克一怔,黃蓉已緩步出圈子。她怕夜長夢多,再生變卦,加快腳步,只見她發上金環閃閃,身上白衫飄動,已奔到門邊。

歐陽克暗呼:「上當!」礙於有言在先,不便追趕。沙通天、彭連虎等見黃蓉又以詭計僵住了歐陽克,忍不住捧腹大笑。

黃蓉正要出門,猛聽得頭頂風響,身前一件巨物從空而墮。她側身閃避,只怕給這件大東西壓住了,見空中落下來的竟是坐在太師椅中的那高大和尚。他身穿紅袍,坐在椅上竟還比她高出半個頭,他連人帶椅,縱躍而至,椅子便似乎粘在他身上一般。

黃蓉正要開言,忽見這和尚從僧袍下取出一對銅鈸,雙手合處,當的一聲,震耳欲聾,並非銅聲,當系外鍍黃銅的鋼鈸,突然眼前一花,那對銅鈸一上一下,疾飛過來,鈸邊閃閃生光,鋒利異常,要是給打中了,身子只怕要給雙鈸切成三截,大驚之下,銅鈸離身已近,哪裡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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