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黃沙莽莽

寺里僧眾見焦木圓寂,盡皆悲哭。有的便為傷者包紮傷處,抬入客舍。

忽聽得巨鐘下的銅缸內噹噹當響聲不絕,不知裡面是何怪物,眾僧面面相覷,手足無措,齊聲口誦《高王經》,不料「救苦救難」、「阿彌陀佛」聲中,缸內響聲不停,最後終於大了膽子,十多個和尚合力用粗索吊起大鐘,剛將銅缸掀起少許,裡面滾出來一個巨大肉團。眾僧大驚,四散逃開。只見那肉團站立在地,呼呼喘氣,卻是韓寶駒。他給罩在銅缸之中,不知後半段的戰局,眼見焦木圓寂,義兄弟個個重傷,急得哇哇大叫。提起金龍鞭便欲向丘處機頭頂擊落。全金髮叫道:「三哥,不可!」韓寶駒怒道:「為什麼?」全金髮腰間劇痛,只道:「千……千萬不可。」

柯鎮惡雙腿中劍,受傷不輕,神智卻仍清明,從懷中摸出解毒藥來,命僧人分別去給丘處機及韓小瑩服下,一面將經過告知韓寶駒。韓寶駒大怒,轉身奔出,要去追殺段天德。柯鎮惡喝住,說道:「那惡徒慢慢再找不遲,你快救助受了內傷的眾兄弟。」

朱聰與南希仁所受內傷甚重。全金髮腰間所受的這一腳也著實不輕。張阿生胳臂折斷,胸口受震,一時痛暈過去,醒轉之後,卻無大礙。當下眾人在寺里養傷。

法華寺監寺派人到臨安雲棲寺去向枯木禪師報信,並為焦木禪師料理後事。

過了數日,丘處機與韓小瑩身上所中的毒都消解了。丘處機精通醫道,開了藥方給朱聰等人調治,又分別給各人推拿按摩。幸得各人根柢均厚,內傷外傷逐漸痊可,又過數日,已能坐起。這日八人聚集在一間僧房之中,想起受了奸人從中撥弄,這許多江湖上的大行家竟至誤打誤殺,個個重傷,還賠了焦木禪師一條性命,都黯然不語。

過了一會,韓小瑩首先說道:「丘道長能幹英明,天下皆知,我們七兄弟也不是初走江湖之人,這次大家竟糊裡糊塗地栽在這無名之輩手裡,流傳出去,叫江湖上好漢恥笑。這事如何善後,還得請道長示下。」

丘處機這幾日也是深責自己激於義憤,太過魯莽,如不是這般性急,只消平心靜氣地與焦木交涉,必可弄個水落石出,便對柯鎮惡道:「柯大哥,你說怎麼辦?」

柯鎮惡脾氣本就怪僻,瞎了雙眼之後更加乖戾,這次七兄弟被丘處機一人打倒,實是生平罕遇的奇恥大辱,再加腿上劍創兀自疼痛難當,氣惱愈甚,冷笑道:「丘道長仗劍橫行天下,怎把別人瞧在眼裡?這事又何必再問我們兄弟?」

丘處機一楞,知他氣憤未消,站起身來向七人團團行了一禮,說道:「貧道無狀,行事糊塗,得罪了各位,確是貧道的不是,這裡向各位謝過,尚請原宥。」

朱聰等都還了禮。柯鎮惡卻裝作不知,冷冷地道:「江湖上的事,我兄弟再也沒面目理會啦。我們在這裡打魚的打魚,砍柴的砍柴,只要道長放我們一馬,不再前來尋事,我們總可安安穩穩地過這下半輩子。」

丘處機給他冷言搶白,臉上微紅,默不做聲,僵了半晌,站起來說道:「貧道這次壞了事,誠心認錯,此後決不敢再向各位啰唣。焦木大師不幸遭難,著落在貧道身上,我必手刃奸徒,出這口惡氣。現下就此別過。」說著又團團行禮,轉身出外。

柯鎮惡喝道:「且慢!」丘處機轉身道:「柯大哥有何吩咐?」柯鎮惡道:「你把我們兄弟個個打得重傷,單憑這麼一句話,就算了事嗎?」丘處機道:「柯大哥意思怎樣?貧道只要力所能及,無有不遵。」

柯鎮惡低沉了聲音道:「這口氣我們咽不下去,還求道長再予賜教。」

江南七怪雖行俠仗義,卻個個心高氣傲,行止怪異,要不怎會得了「七怪」的名頭?他們武功既高,又人多勢眾,在武林中與人爭鬥從未吃過虧。當年與淮陽幫失和動手,七個人在長江邊上打敗了淮陽幫的一百多條好漢,其時韓小瑩年紀尚幼,卻也殺了兩名敵人,江南七怪端的是名震江湖。這一次敗在丘處機一人手裡,自是異常難堪。何況焦木是七怪的好友,無端喪生,也可說是由丘處機行事魯莽而起。但法華寺中明明藏著女人,而且確是郭嘯天的遺孀,這一節是己方理虧,江南七怪卻又置之不理了。

丘處機道:「貧道中了暗器,要不是柯大哥賜予解藥,這時早登鬼域。咱們雙方拚鬥了一場,貧道自當認輸。」柯鎮惡道:「既是如此,你把背上長劍留下,作個憑證,免得將來更有紛爭。」他明知此時若再動手,己方只韓氏兄妹能夠下場,勝負之數那也不用提了,但說就此罷休,寧可七怪一齊命喪於他劍底。如留得對方兵刃,這一役江南七怪雖以七敵一,終究還是贏了。丘處機怒氣上沖,心想:「我給你們面子,已給得十足,又已賠罪認輸,還待怎的?」說道:「這是貧道護身的兵器,就如柯大哥的鐵杖一般。」柯鎮惡大聲道:「你譏笑我眼盲嗎?」丘處機道:「不敢。」柯鎮惡怒道:「現下咱們大家受傷,難決勝負。明年今日,請道長再在醉仙樓相會。」

丘處機眉頭一皺,心想這七怪並非歹人,我何苦跟他們爭這閑氣?那日焦木死後,韓寶駒從銅缸中脫身而出,如要殺我,易如反掌。再說這件事終究是自己莽撞了,大丈夫是非分明,錯了便當認錯,但如何擺脫他們的糾纏,卻也不易,沉吟了一會兒,心念一動,說道:「各位既要與貧道再決勝負,也無不可,但辦法卻要由貧道規定。否則的話,貧道在醉仙樓頭斗酒,已輸了給朱二俠;法華寺較量武功,又輸了給七位,連輸兩場。第三場也不必再比了。」

韓寶駒、韓小瑩、張阿生三人當即站起,朱聰等躺卧在床,也昂起頭來,齊聲道:「再比一場,又有何妨?江南七怪跟人較量,時刻與所在,向來任由對方自擇。」

丘處機見他們如此好勝,微微一笑,問道:「不論如何賭法,都能聽貧道的主意?」朱聰與全金髮均想就算你有什麼詭道奸計,也不致就輸了給你,齊聲說道:「由你說好了。」丘處機道:「君子一言?」韓小瑩介面道:「快馬一鞭。」柯鎮惡還在沉吟。丘處機道:「我這主意要是各位覺得不妥,貧道話說在先,就算我輸。」這是擺明了以退為進,心知七怪要強,決不肯輕易讓他認輸,柯鎮惡果然介面道:「不用言語相激,快說吧。」丘處機坐了下來,說道:「我這個法子,時候是拖得長些,但賭的卻是真功夫真本事,並非單拚一時的血氣之勇。刀劍拳腳上爭先決勝,凡是學武的個個都會。咱們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決不能再像後生小子們那樣不成器。」

江南七怪都想:「不用刀劍拳腳決勝負,又用什麼怪法子?難道再來比喝酒?」

丘處機昂然道:「咱們來個大比賽,我一人對你們七位,不但比武功,還得斗恆心毅力,鬥智巧計謀,這一場大比拚下來,要看到得頭來,到底誰是真英雄、真豪傑。」

這番話只聽得江南七怪個個血脈賁張。

韓小瑩道:「快說,快說,越難的事兒越好。」朱聰笑道:「比賽修仙煉丹,畫符捉鬼,我們可不是你道爺的對手。」丘處機也笑道:「貧道也不敢想跟朱二俠比賽探囊取物,順手牽羊。」韓小瑩嘻嘻一笑,跟著又一迭連聲地催促:「快說,快說。」

丘處機道:「推本溯源,咱們誤打誤傷,是為了拯救忠義的後代而起,那麼這件事還得歸結在這上面。」於是把如何結識郭楊二人、如何追趕段天德的經過說了。江南七怪聽在耳中,不住口地痛罵金人暴虐,朝廷官吏無恥,心中也均暗佩丘處機俠骨義行,都覺大家心志相同,其實均是同道中人。

丘處機述畢,說道:「那段天德帶出去的,便是郭嘯天的妻子李氏,除了柯大哥與韓家兄妹,另外四位都見到他們了。」柯鎮惡道:「我記得她的聲音,永世不會忘記。」丘處機道:「很好。至於楊鐵心的妻子包氏,卻不知落在何方。那包氏貧道曾經見過,各位卻不認得。貧道與各位賭的就是這回事。因此法子是這樣……」韓小瑩搶著道:「我們七人去救李氏,你去救包氏,誰先成功誰勝,是不是?」

丘處機微微一笑道:「說到救人嗎,雖然不易,卻也難不倒英雄好漢。貧道的主意卻還要難得多,費事得多。」柯鎮惡道:「還要怎的?」

丘處機道:「那兩個女子都已懷了身孕,救了她們之後,須得好好安頓,待她們產下孩子,然後我教姓楊的孩子,你們七位教姓郭的孩子……」江南七怪聽他越說越奇,都張大了口。韓寶駒道:「怎樣?」丘處機道:「過得一十八年,孩子們都十八歲了,咱們再在嘉興府醉仙樓頭相會,大邀江湖上的英雄好漢,歡宴一場。酒酣飯飽之餘,讓兩個孩子比試武藝,瞧是貧道的徒弟高明呢,還是七俠的徒弟了得?」江南七怪面面相覷,啞口無言。丘處機又道:「要是七位親自與貧道比試,就算再勝一場,也不過是以多贏少,也沒太大光彩。待得貧道把全身本事教給了一人,七位也將藝業傳給一人。讓他二人一對一地比拚,那時要是貧道的徒弟得勝,七俠可非得心服口服不可。」

柯鎮惡豪氣充塞胸臆,鐵杖重重在地下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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