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由女人見證之年代 五、她們如野生植物一般活

某些中國女性「外銷」自己的「新洋務運動」,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始,直至1993年後才勢微漸止。她們的年齡普遍在35歲以下,年齡最小者十六七歲。因年齡小,想方設法更改年齡以達到合法移民年齡的事屢聞不鮮;因年齡大,想方設法更改年齡以求接近於更容易「外銷」歲數的事也屢聞不鮮。那些年內,由中國女性推波助瀾的「新移民潮」,衝擊著亞洲、歐洲、澳洲的許多國家。既使那些國家的華人移民數量劇增,也使國內許多城市的家庭夫妻離異、子女雙親殘缺。有知識的憑學歷去闖,有才能的憑才能去闖,有技長的憑技長去闖;無知識、無才能、無技長可言的,則僅憑容貌和青春資本去闖;連容貌和青春兩項也夠不上資本的,憑一往無前的盲目的勇氣去闖。

「洋插隊」一詞便是概括這一現象而產生的。「洋」字與「插隊」二字相結合,包含了一切的苦辣酸甜。當然,她們當中也確有不少人,在異國真的嘗到了愛情的甜,事業有成的甜,家庭美滿的甜,人生幸福的甜。這些甜,也當然地原本就不該被國界和國籍隔著。在一方國土內獲得不到,去別國尋找亦確是天經地義之事。歐洲國家彼此鄰近,歐洲的男人們早就這樣了,後來歐洲的女人們也開始這樣了。其動因和目的與中國女性們十分一致。中國女性彷彿企圖用她們的行動證明——世界並不算太大,國與國都離得很近。

1993年以後,中國經濟迅猛騰飛,令世界「拍案驚奇」,刮目相看。但「騰飛」之中,今天看來,泡沫的成分極其顯明。

但是經濟的泡沫現象,在短期內向有頭腦的人提供的發達之機反而尤其的多。許多人其實只需抓住一次機遇便可永久地改變命運,不管那機遇是否在泡沫里。泡沫經濟的遊戲之所以對一個國家有危害,甚至有危險,是針對大多數人的長久利益而言的。當泡沫滅落,大多數人不但往往只空抓了兩手濕,而且極可能連曾經擁有過的利益也喪失了。但泡沫又可以掩蓋「遊戲」的諸種規則,使之變得似有似無,時隱時現,於是無規則的機遇隨著泡沫上下翻湧眼花繚亂,似乎比比皆是。有頭腦的人適時抓到它比在「遊戲」規則極為分明的情況下抓到它更容易。

於是「洋插隊」的中國男人和女人們,面對異國的「遊戲」規則抓不住時,便轉身回首,望向祖國的一大堆又一大堆的泡沫了。他們和她們,在異國學到了、積累了在中國學不到、積累不成的經驗。那種種的經驗對於他們是有用的,也是寶貴的。正是那種種經驗告訴他們,中國的機會也多得值得回來一顯身手。於是,攢下些外匯的帶著經驗,沒攢下外匯的帶著半個外國身份,匆匆地又登上歸國的航機。

20世紀90年代,這樣一些「洋插隊」過的女性,在中國的大城市裡,既有相當出色的表現和表演,也有相當特色的表現和表演。後一種表現和表演,每每伴隨著坑蒙拐騙,每每自身也帶有泡沫性。

1993年以後,中國的經濟犯罪案中,女主犯或女同案犯漸多起來。倘僅以北京為例,我的司法界的朋友告訴我——當年1/3左右的經濟罪案都由有「洋插隊」經歷的女性充當這樣或那樣的角色。

儘管如此,另一個無可爭議的事實是——不少「洋插隊」的女性,以她們較為特殊的女性身份,在各大城市中營造了一道道當代都市女性的亮麗風景線。

外企的第一代、第二代「中方僱員」的「花名冊」上,留下過她們的芳名。

最早的一批「白領麗人」中,閃現過她們的身影。

她們中湧現過第一代、第二代女經理、女總裁、女外商代理人、女經紀人、女策劃人。

對於今天服裝、美容、健身、保健乃至許多文化行業的發展,她們曾起到過功不可沒的作用。她們一方面是這些行業引領消費潮流的女性,另一方面,可能同時是宣傳者、廣告者。

與她們的能力、經濟和風采一競高下的,是那些並不曾「洋插隊」過的女性。後者們對機會的企盼期比較長,準備期也比較長,因為身在本國環境中,機會一旦來臨,自然出手更及時些。所以,二者相比,後者的事業往往是自己的。自己之上,並不再有老闆。而前者的事業,則往往不是自己的。雖然優越著,背後還有老闆。雖然掙的是外匯,但總歸不過是傭金。

這樣兩類中國女性,當年曾使許許多多的中國男人驚呼「陰盛陽衰」,驚呼到處都是「女強人」。某些男人在哀嘆自己「疲軟」的同時,不禁對某些女人的能力和神通佩服得五體投地膜拜頂禮。

其實,世界依然是一個男權主宰的世界,中國尤其是。某些女人們儘管手眼觸天、能力廣大、神通非凡,但事業的成功,往往還是離不開某些權力背景更牢靠、能力更廣大、神通更非凡的男人的呵護與關照。

我們說1993年以後中國經濟呈現明顯的泡沫成分,並不意味著否定1993年以後中國經濟發展的一切實績。泡沫非全部成分,實績是不可低估的。

有統計表明,1993年以後,國外投資大幅度上升,外企與合資企業的數量猛增,鄉鎮企業如雨後春筍,新行業不斷湧現……所有這些,都為中國女性證明個人能力和才幹的表現與表演提供了前所未有的驅動條件。

從普遍性的規律上講,男人們不得不承認,女性是影響男人成為什麼樣的人的第一位導師。

那麼,誰是影響女性成為什麼樣的人的導師?

是時代。

時代是影響女性成為什麼樣的人的最後一位負責「結業」的導師。

在時代的教導之下,男性文化從前對女性的影響和要求倘與時代衝突,那麼大多數女性都會傾向時代,並配合時代共同顛覆男性文化對女性之人性的強加。

20世紀90年代的中老年女性,目光望向比自己年輕得多的新生代女性,又是羨慕,又是佩服,又是隔閡種種,又是看不順眼。

然而新生代們如魚得水。她們的前代女性,首先成為她們的競爭對手。前者在競爭中往往由於對時代的不適應處於劣勢,大獲全勝的後者,接著便以挑戰的姿態向男人們示威。

一切時髦的事物,首先受到新生代女性們的歡呼。

一切夜生活的場所,皆可見她們及時行樂的身影。

一切新行業,都驚喜於她們躍躍欲試充滿熱忱的加盟。

「靠節儉能富起來么?得靠機遇!」——這是她們的致富觀。無疑是很正確的。可時代從前沒給過女性什麼機會,因而她們前代的女性大多數是節儉型的。她們的致富觀,分明包含著對前代女性的嘲諷。

在許多種場合下,你會發現某些年紀輕輕的女性,與形形色色的年紀往往可做她們父親的男人,神神秘秘而又一本正經地共商大計,策劃一筆投資數額幾千萬甚至幾億的項目。如果你以為只不過是異想天開,那就大錯特錯了。後來成為事實的例子舉不勝舉。

徐志摩曾寫過一篇文章,題目是《叔本華與叔本華的婦女論》。

叔本華與尼采是兩位十分蔑視女性的哲學家。

尼采說過一句特別刻毒的名言:「如果你打算與女人交往,最好帶上鞭子。」

由於他如此蔑視女性,所以又說過這樣一句話:「我不能設想一個男人是哲學家而同時有太太。」

叔本華則認為,山裡有老虎,草里有蛇,世上有女人,除了這一自然現象,對於女人再無討論之必要。

徐志摩的文章是為了批評叔本華寫的。他在文章中說道:「但這近百年卻大大地換樣了。不僅在學理上我們對女性的根本觀念完全地改變了,不僅婦女在社會的地位上改變了,不僅她的人格在人類所有活動里取得了與男子同等的認識,並且女子們實際上已經給了我們可驚的成績,在學識上,在事業上……」

我們今天重讀徐志摩的文章,一方面自然會贊成他對女性的公正,另一方面,卻難免地會覺得他過於熱情,言辭誇張。因為,在他所處的那個時代,大多數中國女性其實並未「現代」到他所表揚的那一種程度。他所歌頌的女性,只不過是他所經常接近著的、當時在中國屬於極少數的、知識女性中的某一類而已。

但是,如果用他文章中的那一段話來作為對於20世紀90年代的中國女性的評價,而不是作為對於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女性的評價,則非常客觀,一點兒也沒有誇張的意味兒了。

林語堂曾這樣解釋他為什麼最喜歡同女子講話——「她們能看透一切的矛盾、淺薄、浮華,我很信賴她們的直覺和生存的本能——她們的所謂『第六感』。在她們重情感輕理智的表面之下,她們能攫住現實,而且比男人更接近人生,我很尊重這個。她們懂得人生,而男人卻只知理論。」

我之所以引用林語堂這段話,乃因其中有幾點對女性的肯定,藉以評說20世紀90年代的一些女性,尤其是新生代女性,也是相當準確的。

第一,直覺。

20世紀90年代許多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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