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上午 8:32 星期四 第三十八章 上午 11 42

美國陸軍中士露西·里克特和另外十七名來自各軍種的士兵走進六樓會議廳。她朝丈夫微微一笑,又朝她的家人眨眨眼睛——她的父母和姨媽——他們坐在會議廳的另一側。

此次表彰可能有些唐突,也有些意外。但此時她的身份不是鮑伯的妻子、不是女兒,也不是侄女,而是一名受表彰的士兵,和她在一起的還有上級軍官以及一起服役的戰友們。

剛才,士兵們看過百老匯大街的遊行後,在樓下集合,而他們的家人和朋友則來到會議廳。在等待隆重開場的時候,露西和一個年輕人聊了起來。他是得克薩斯州的空軍醫護兵,回國來療傷(一枚該死的火箭彈從他胸前的裝備包上反彈出去,然後在幾碼以外爆炸了)。他說自己早就渴望著回家了。

「回家?」她問,「我以為我們是要延長服役的。」

他眨眨眼睛,「我是要回家的,我指的是部隊,那就是家。」

她不安地站在椅子前,看著那些記者們。他們也看著這些士兵,急切地想挖掘出一些報道線索,諸如狙擊手如何尋找槍殺目標這類的消息。這令她很緊張。然後,她儘力不去想這些,看著那些專為此次典禮而掛出來的圖片,一些愛國圖片。有美國國旗、世貿中心的雙塔、軍旗和徽章、佩戴授勛彩帶和軍階牌的軍官——這些可以顯示出他們服役時間和地點。露西被這些圖片深深打動了。

但一直以來,她都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再回頭想想凱瑟琳·丹斯所說的,於是她問自己:對我來說,什麼才是真相?

回到那片充滿痛苦迷霧的地方去嗎?

還是留在這兒?

到底是走,還是留?

側門打開了,走進來兩位眼光犀利的男人——一定是特情處的人——後面跟著幾位身著套裝和制服的男男女女,他們胸前都掛著高級勳章、授帶和獎章。露西認出其中有些是華盛頓和紐約的要人,但當她看到五角大樓的軍官時更是大吃一驚,因為他們來自軍方最高統帥部,她把那裡當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腦海里又開始了讓人厭倦的思想鬥爭。

去,還是留……

真相……真相是什麼?

軍官們就座後,一位來自新澤西的將軍發表了簡短的演說,接著介紹一位面容冷峻、長相帥氣、身著深藍色制服的男人。這就是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羅傑·保林將軍。他起身,走到話筒前。

保林向介紹他的將軍和會議廳在場的所有人點點頭。「將軍們,尊敬的國防部、國務院以及紐約的長官們,戰友們,各位來賓……今天,我很高興能歡迎你們來到這裡,參加這十八位勇士的表彰典禮,他們冒著生命危險,甘願做出最後的犧牲,來維護我們國家的自由,並擔負著全球的民主事業。」

掌聲響起,全場起立。

掌聲漸漸平靜下來後,保林將軍繼續發表演說。露西·里克特先是聽了一會,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了。她看著會議室里的平民觀眾——士兵的家人和來賓們,例如她的父親、母親、丈夫和姨媽,配偶們、孩子們、父母和祖父母,還有朋友們。

這些人在典禮之後就會離開,回去繼續工作或者回自己家。他們會在這個世界上走完自己一生中的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

有時,這一分鐘是無關緊要的,可有時,這一分鐘卻生死攸關。

生死六十秒。

因為露西·里克特的軍人素養,她此時當然不會露出微笑,但是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部肌肉很放鬆,肩上的緊張感也逐漸消退,彷彿痛苦的迷霧被熱風吹跑了。憤怒、沮喪、否認——凱瑟琳·丹斯讓她尋找的這些情緒——突然間都消失了。

她閉起雙眼,然後很快又睜開來,將注意力轉向正在說話的人。這個人是僅次於美國總統的最高指揮官。現在,她清楚地理解了,無論生活中發生什麼,她都已經做好了決定,並為此而感到很滿足。

查爾斯·黑爾來到一家小咖啡店的洗手間里,離住房與城市開發部大樓不遠。在一個骯髒的廁所隔間里,他從內衣里掏出一個垃圾袋,脫下軍裝,穿上剛買的牛仔褲和毛衣,戴上手套,穿好夾克。他把制服、大衣和帽子塞在垃圾袋裡,收好槍,再把電池和晶元從手機里摳出來,也扔進了袋子。然後,等洗手間里沒人的時候,他把這些東西扔進了垃圾桶,離開咖啡店,走了出去。

他又來到街上,用現金買了張預付費的手機卡,然後沿著黑暗的人行道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到離住房與城市開發部大樓三個街區遠的地方。從這個位置,他可以隱約看到那幢大樓的後部以及那條小巷子——就是在那兒,警方發現了鐘錶匠的第一名受害者。他還可以看到六樓會議廳的那扇狹長窗戶——表彰典禮還在繼續進行。

夾克很薄,他想自己可能會覺得冷的。但在這激動的時刻,他一點也沒有覺得不舒服。他看了看手腕上的電子錶,表上的時間和炸彈引爆器上的定時裝置是同步的。

現在時間是十二點十四分十九秒。典禮從正午一直持續到現在。根據他深入徹底的研究,他懂得,如果要用炸彈襲擊,那麼你總得留出足夠的時間讓人們安頓下來,讓遲到的人有時間趕到,同時也讓警衛放鬆警惕。

十二點十四分二十九秒。

他想到,這種特殊炸彈有一個好處——這是極其偶然的結果,花店店主喬安妮在花瓶里放滿了小玻璃球作裝飾。所以,就算有人沒被炸彈炸死或嚴重炸傷,也會被玻璃碎片扎傷。

十二點十四分四十四秒。

黑爾身體前傾,重量都壓在前腳掌上。總有可能會出錯的——保安可能會在典禮開始前進行最後的炸藥搜索,或者有人會在攝像監控里看見他:先進入大樓,隨後又很快離去。

十二點十四分五十二秒。

當然,有失敗的風險,才會使勝利的滋味更加甜美,也更能消除等待時的厭煩。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住房與城市開發部大樓後面的小巷子。

十二點十四分五十五秒。

十二點十四分五十六秒。

十二點十四分五十七秒。

十二點十四分五十八秒。

十二點十四分五十九秒。

十二點十五分——

一團火焰和碎片從會議廳的窗戶噴了出來,先開始沒有聽見聲音,但緊接著傳來了爆炸的巨響。

他周圍的人叫了起來。「哦,我的上帝啊,怎麼了——」

一片尖叫。

「看,那邊!那是什麼?」

「上帝啊,不!」

「快打911電話!有人……」

行人聚集在人行道上,朝爆炸的方向看去。

「是炸彈嗎?還是飛機?」

黑爾假裝露出擔憂的神情,搖了搖頭,在街上逗留了一會兒,其實是為了回味此次行動成功的喜悅。爆炸比他預想的更強烈;死傷人數可能比夏洛特和巴迪所希望的要多。難以想像,裡面的人怎能逃過這一劫難呢。

他慢慢轉身,順著街道走去,然後又來到地鐵車站,搭乘下一班車趕往上城區。下了車後,他朝艾爾頓住的酒店走去,去取剩餘的那部分酬金。

查爾斯·黑爾很滿意。他不再覺得無聊了,而且還掙了一大筆錢。

但最重要的是,他所做的一切都縝密得令人驚嘆。他策划了一次完美的計畫,而且實施過程非常精確——就像鐘錶的機械一樣准。他一邊想著,一邊禁不住露出了自誇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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