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午夜 00:02 星期二 第十章 下午 3 42

大個子警探一邊開車,一邊煩躁地揉著肚子,然後又扯了一下衣領。

隆恩·塞利托開著一輛沒有警察標記的福特維多利亞皇冠車。凱瑟琳·丹斯領會了他剛才這種身體語言的含義——她在加州開的也是這款警用車輛——車子急速穿過紐約的街道,頂燈閃爍著,但是沒有拉警報。

剛才她在計程車里接聽的電話就是塞利托打來的,讓她再幫他們辦一次案。「我知道你要趕飛機,也知道你得回家,但是……」

他解釋說,他們發現了一家可能出售過犯罪現場留下的時鐘的商店,希望她能詢問一下店主。雖然希望很渺茫,但仍有可能這個店主就是鐘錶匠本人。調查組希望得到她關於此人的判斷。

丹斯答應這個請求之前先短暫權衡了一下。暗地裡,她曾因為過早離開林肯·萊姆的房子而後悔;就算不是她自己調查的案子,她也不喜歡撇下未結的案子就離開。於是她讓計程車掉頭,返回萊姆家,隆恩·塞利托正在那裡等著她。

這會兒他們又出發了,坐在塞利托的車裡。丹斯問:「是你出主意給我打電話的,是不是?」

「那又怎麼樣?」塞利托問。

「這不是林肯的主意。他不清楚我能幫上什麼忙。」

塞利托猶豫了一秒鐘,但丹斯已經捕捉到了這一閃而過的信號。塞利托說:「你在詢問那個證人的時候幹得不錯。就是那個科布。」

丹斯微笑著說:「我知道我幹得不錯。但是他不知道我能做什麼。」

塞利托又停頓了一下。「他更喜歡物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

警探笑了一聲。他按響警報器,加速衝過了一個紅燈。

塞利托開車的時候,丹斯一直觀察著他,注意到他的雙手和眼睛,還仔細聽他的聲音。接著她就開始了表意學評價:塞利托真的一心想將鐘錶匠抓捕歸案,而且他辦公桌上的其他案件毫無疑問已經像蒸汽一樣毫無價值。另外,她還注意到他昨天聽課時的情景,當時他很頑固,也很機靈,為了理解一個問題,或者為了學會一種審訊技巧,無論花多長時間,他都不在乎;如果有人變得不耐煩,那麼這是他們自己的問題。

他精力充沛,令人緊張,但又不同於艾米莉亞·薩克斯,因為後者會傷人。他會習慣性地抱怨,但從本質來說,他是一個十分容易滿足的人。

丹斯經常不自覺地對他人進行分析。一個姿勢、一個眼神、一句無意的話,這些都成為她的神奇拼圖中的一塊圖案,而整個拼圖其實就是人本身。她也可以隨心所欲地停止這種分析行為——外出喝義大利皮諾葡萄酒或美國金黃啤酒,卻還要為一起喝酒的朋友作表意學分析,這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兒(對朋友們而言,這樣做更沒有意思)。但有時她的想法會從腦海里漫溢出來;凱瑟琳·丹斯的為人決定了她會有這樣的習慣。

痴迷於人類的世界……

「你成家了嗎?」塞利托問。

「是的,有兩個孩子。」

「你丈夫是幹什麼工作的?」

「我是個寡婦。」因為丹斯的工作就是分析不同語氣產生的不同效果,所以她故意用一種特殊的方式來講這番話,既有些隨意,又有些悲傷,對方會覺得說話人不願多談這個話題。但如果對方是女性,則會抓住她的胳膊,表現出同情,勸她多說幾句;塞利托則做出了男性常有的反應:低低地說了一句真誠卻不自在的「真遺憾」,然後就轉移了話題。他開始談論起他們關於這起案子所找到的最新的證據,還有一些線索——其實也算不上什麼線索。他很喜歡開玩笑,語氣也很生硬。

啊,比爾……你知道嗎?我覺得你會喜歡這個傢伙的。丹斯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上這個警探了。

他告訴丹斯,這家商店可能就是那些時鐘的來源。「我是說,我們認為霍勒斯坦不會是罪犯。但那並不意味著他就沒有干係。你知道的,這次行動有可能很危險。」

丹斯說明了自己的情況:「我可沒有武器。」

美國有非常嚴格的法律來約束警察跨轄區攜帶槍支,大多數警員都不能將武器從自己的所在州帶至其他的州。不過這也沒什麼要緊的;除了在射擊場上,丹斯從未開過她的格洛克手槍,而且她希望自己在退休聚會上仍能保持這樣的紀錄。

「我會緊跟著你的。」塞利托寬慰她說。

霍勒斯坦鐘錶店位於一條蕭條街區的中段,緊挨著一些批發商店和倉庫。丹斯掃視了一下這個地方。大樓正面滿是退了色的油漆,污跡斑斑,但是透過霍勒斯坦商店的櫥窗,隔著裡面粗大的鋼筋防盜條,丹斯仍能看見店裡陳列的精美鐘錶。

當他們走到門口時,丹斯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警探先生,由你來出示證件,我來負責詢問。可以嗎?」

有些在自己地盤上辦案的警察會因為她接手調查主動權而心生芥蒂。不過丹斯發現塞利托不是這種人(他的自信心大得驚人),但是她仍需要事先問一下。塞利托答道:「你知道的,這是你擅長的行當。我們就是為了這個才請你來的。」

「我會對你說一些聽上去有些奇怪的話。但這是我計畫中的一部分。現在請注意,如果我覺得他就是罪犯,那麼我就會將身體向前傾,同時將手指纏繞起來。」這種姿勢會讓她顯得更加脆弱,所以能讓兇手在潛意識中放鬆警惕——使其不大可能動用武器。「如果我認為他是清白的,那麼我就會從肩膀上取下挎包,將它放在櫃檯上。」

「明白。」

「準備好了嗎?」

「我跟在你身後。」

丹斯按了一下門鈴,蜂鳴器響了一聲,門開了。他們走進店內。地方不大,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鐘錶:高大的始祖級時鐘,外形相似、但尺寸較小的台式鍾,帶有鐘錶的裝飾性雕塑,時髦的現代鍾,還有一百多種其他的鐘,再加上五六十款古董表。

他們走到商店的後半部分,看到一個矮壯的男人,頭髮掉得差不多了,大約六十歲左右。這人正站在櫃檯後面,謹慎地看著他們。他坐在一套被拆散的時鐘機芯前面,正在進行整修。

「下午好。」塞利托說。

那人點了點頭。「你好。」

「我是警察局的塞利托警探,這位是丹斯探員。」塞利托出示了他的警察證件。「你就是維克多·霍勒斯坦嗎?」

「是的,」他取下一副配有高倍放大鏡的眼鏡,看了一下塞利托的警徽。他笑了笑,但是笑容只出現在嘴角,眼神里卻沒有笑意。然後他和兩位警察握了手。

「你是店主嗎?」丹斯問。

「店主,沒錯。兼任主廚和酒瓶清洗工。我開這家店已經十年了。沒挪過地方。將近十一年了。」

這是多餘的信息。通常表明說話人有詐。但也可能因為突然看見兩個警察,他感到有些緊張。表意學中有一條最重要的規則,那就是單一的姿態或行為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無法根據孤立的表現來準確地判斷別人的反應,相反,只有通過觀察「症候群」——例如雙臂交叉這樣的身體語言必須要結合調查對象的眼神交流、手部運動、語氣以及說話的內容和遣詞造句的方式,才能具備參考價值。

為了使某種行為有意義,必須使它在重複出現相同刺激的情況下保持一致。

凱瑟琳·丹斯曾在講座中說過,表意學分析不是壘球中的「本壘打」;它應該是一場高水平發揮的完整比賽。

「我能幫什麼忙嗎?兩位警官,嗯?是不是附近又發生了搶劫案?」

塞利托看看丹斯,她沒有作答,只是笑了笑,然後四處張望一下。「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鍾。」

「做了很久的鐘錶生意了。」

「這些都是用來出售的嗎?」

「給我出個價吧,別讓我虧本。」店主笑了一聲,然後說,「說真的,有些鍾我是不賣的。不過大多數當然還是要出售的。嗨,這好歹是家商店,是不是?」

「那座鐘真漂亮。」

店主看著她所指的那座鐘。那是一款鍍金的19世紀末新藝術風格的時鐘,鐘面設計很簡單。

「塞思·托馬斯的款型,1905年造。風格很時尚,走得也很准。」

「一定很貴吧?」

「三百美元。表面只是鍍金,而且是大批量生產的……呃,你想看貴的嗎?」他指著一款陶瓷鍾,上面有粉紅、藍色和紫色的裝飾,還有鮮花彩繪。丹斯覺得這款鍾過於艷俗。「它要貴上五倍。」

「啊。」

「我看出了你的反應。不過,在鐘錶收藏界,你覺得艷俗的貨,在別人眼裡,它可就變成了藝術品。」他微笑著說。霍勒斯坦的謹慎和擔憂仍沒消失,但是他漸漸削弱了防衛心理。

丹斯皺起了眉頭:「到了中午,你怎麼辦?戴上耳塞嗎?」

對方笑了一聲。「至於其中大部分的鐘,你都能把報時裝置關上。那種模仿布谷鳥叫的報時聲音真讓我發瘋。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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