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午夜 00:02 星期二 第八章 下午 1 25

他來過這裡嗎?

艾米莉亞·薩克斯站在一隻花盆旁,聞到有一股尿騷味,發現裡面只有一株枯死發黃的植物莖稈。她透過骯髒的窗子往酒吧里張望著。

得知酒吧的地段之後,她就預料到這裡會很糟糕,可沒有想過它竟然會如此的糟糕。薩克斯站在聖詹姆斯酒吧門外,腳下是一塊從人行道上冒出來的斷裂水泥樁。酒吧位於字母城的第九大街東段,這個街區得名於貫穿其間的四條南北向大道:A、B、C和D大道。幾年前,這裡就變成了一個恐怖的地方,成為下東區殘存犯罪團伙的猖獗之地,就像是一片荒原。後來情況有所改觀(毒品窩點被翻新為觀景公寓),但這裡仍然是一個混亂不堪的街區;薩克斯腳下的雪地上就落著一支被遺棄的針頭,在離她臉只有六英寸遠的窗台上,還留有一枚9毫米彈殼。

本傑明·克里萊生前是個會計師兼風險投資商,擁有兩處房產,開著寶馬車,他在臨死前一天來這個酒吧到底要做什麼?

這會兒還是大白天,因此這座寬大而破舊的酒吧里並沒有多少人。透過沾滿污漬的窗子,薩克斯看到了一些上了年紀的當地人坐在吧台邊或坐在附近的桌子旁,這些肥胖的女人和瘦骨嶙峋的男人都從這裡的酒水裡攝取他們每日的飲食熱量。在酒吧後部的一個小房間里,聚集了一些朋克分子,這些白人穿著牛仔褲,搭配粗棉布或勞動布襯衫。他們一共四個人,說話都很大聲——即使隔著窗子,薩克斯都能聽見他們粗魯的談話和笑聲。她立即想到了那些接連幾個小時耗在古舊的黑手黨俱樂部里的朋克們,他們中有些人動作遲緩,有些人很懶散——但是每個人都心胸狹窄,舉止危險。只要看一眼,她就能明白,這是一群會傷人的傢伙。

薩克斯走進了酒吧,在拐角形吧台的短邊找了一張吧凳,在這裡可以不引起旁人的注意。酒吧招待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臉很窄,手指通紅,頭髮向上梳著,看起來像個西部鄉村樂手。她給人一種疲憊的感覺。薩克斯心想:這並不是因為這女人已經看破紅塵,而是因為她所有的見聞都發生在破敗的酒吧這樣的地方。

警探點了一杯健怡可樂。

「嗨,索尼婭,」裡屋有人喊了一聲。在吧台後面髒兮兮的鏡子里,薩克斯看到喊叫的是一個金髮男人,穿著非常緊身的藍色牛仔褲,上身是一件皮夾克。這人長著一張黃鼠狼般狡詐的面孔,一看就知道已經喝了很長時間的酒。「我們這兒的迪克想見你。他是個害羞的男孩。快過來。過來會會這個害羞的孩子。」

「操你的。」另一個人叫了起來。也許他就是迪克。

「過來,索尼婭,親愛的!坐在這個害羞男孩的腿上。很舒服的。光滑極了。不會硌著你的。」

大家鬨笑了起來。

索尼婭知道自己成為了這些人庸俗玩笑的笑柄,但她還是大膽地回敬了一句:「迪克?他比我兒子還小呢。」

「這沒關係——大家都知道他是個操自己老娘的渾蛋!」

又是一陣大笑。

索尼婭與薩克斯四目相對,然後很快又移開了視線,彷彿被人發現自己在幫助和慫恿男人去欺負全世界的女人。不過,酒鬼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他們幹什麼都無法持續很長時間——無論是殘酷還是欣快——很快,他們就轉換了話題,改談體育和其他粗魯的笑話了。薩克斯呷著可樂,問索尼婭:「呃,生意怎麼樣?」

那女人露出了堅定的微笑。「還行吧。」她不喜歡別人的同情,尤其是來自一個比自己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的同情,這種人用不著在這樣的鬼地方當酒吧招待。

這很公道。薩克斯開始做正事了。她悄悄地亮出了警徽,然後給對方看了一張本傑明·克里萊的照片。「你記不記得在這裡見過這個人?」

「這個人?是的,見過幾次。出了什麼事?」

「你認識他嗎?」

「不算認識。只不過賣過幾杯酒給他。我記得他喝的是葡萄酒。他只喝紅葡萄酒。我們的葡萄酒都是劣質的,可他照喝不誤。他樣子挺體面的。不像那些人。」根本不需要看裡屋的那些人,薩克斯就能明白她指的是誰。「不過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也許有一個月了。他上一次來的時候,曾和人打了一架。所以我想他不會再來了。」

「出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就聽見有人在叫嚷,接著他就跑出了門。」

「他和誰打架了?」

「我沒看見。我光聽見了聲音。」

「你見過他吸毒嗎?」

「沒有。」

「你聽說他自殺了嗎?」

索尼婭眨了眨眼睛。「見鬼,有這樣的事?」

「我們在調查他的死因……今天我來問你的話,你最好不要對別人說。」

「好的,一定不會。」

「你能跟我說說他的情況嗎?」

「上帝啊,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想他一共來過三次。他有家庭嗎?」

「是的,有家庭。」

「哦,這太糟糕了。太不幸了。」

「有個兒子,才十幾歲。」

索尼婭搖了搖頭。接著,她說:「格爾蒂也許更了解他。她也是這裡的招待。她上班的時間比我長。」

「她這會兒在嗎?」

「不在,不過一會就能來。要我讓她給你打電話嗎?」

「把她的號碼給我。」

那女人匆匆寫下了號碼。薩克斯向前探了探身,對著克里萊的照片點了一下頭,說:「你記得有什麼人是特地來和他見面的嗎?」

「我只知道他們在那裡見面。他們一般都在那兒聚會。」她沖著裡屋點了點頭。

一個千萬富翁會和這些人渣打成一片?在這些人當中,會不會有闖進克里萊位於西切斯特的別墅的那兩個人?是不是他們在壁爐里燒過毒品?

薩克斯看了看鏡子,仔細觀察了一下那張胡亂擺著啤酒瓶、煙灰缸和啃剩的雞翅骨頭的桌子。這些傢伙一定屬於某個團伙。也許是某個犯罪組織的小頭目。紐約城裡有許多黑幫家族。他們一般都是些小打小鬧的犯罪分子,但經常都是這些小型的團伙才會比傳統的黑手黨組織更為危險,因為後者不會傷及平民,也不會涉及可卡因、冰毒等更為惡劣的地下行為。薩克斯思考著,想整理出關於本傑明·克里萊和這個團伙之間的關係。這真的很難。

「你見過他們吸毒嗎?可卡因或任何其他的毒品?」

索尼婭搖了搖頭。「沒見過。」

薩克斯往前靠了靠,輕聲對索尼婭說:「你知道那些人屬於哪一幫派嗎?」

「什麼幫派?」

「就是犯罪團伙。你知道他們的老闆是誰嗎?他們聽誰的話?知道嗎?」

索尼婭沉默了一會。她看了看薩克斯,想知道她是不是當真的。然後索尼婭笑了一聲。「他們可不是什麼團伙。我還以為你知道呢。他們是警察。」

排爆隊終於將時鐘——就是鐘錶匠所使用的那些「殺人名片」送來了,檢驗記錄稱它們不危險。

「哦,你是說他們沒有在鍾裡面發現任何微型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嗎?」萊姆用尖刻的諷刺語氣說。他很惱火,因為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得到這些時鐘——這樣會增加物證受損的機會——同樣令他生氣的是,現在送來已經遲了。

普拉斯基在證物追蹤鏈卡片上籤了名,然後運送鐘錶的巡警就離開了。

「我們來看看都送了些什麼玩意。」萊姆將輪椅移近檢查台,同時庫柏已經從塑料袋裡取出了時鐘。

這兩隻鍾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在於那隻曾被放在碼頭上的鐘底座上留有凝結成塊的血跡。這兩隻鍾看起來有些年份了——它們不是由電驅動的;必須得手動上緊發條才行。不過裡面的零件倒是挺現代的。鐘的內部構造現在被裝在一個密封的盒子里,因為它們曾被排爆隊打開過,不過兩隻鍾卻都還在走,時間也很准。鐘的外殼是木質的,被漆成了黑色,鐘面則是用經過做舊處理的白金屬製成的。上面用的是羅馬數字,時針和分針也是黑色的,末端都是銳利的箭頭。沒有秒針,但是鍾每走一秒鐘都能發出響亮的嘀嗒聲。

最不尋常的特徵在於鐘面上半部分的一個巨大窗口,裡面露出一個錶盤,盤上用漆繪出了月亮的各個相位,從新月、弦月、半圓月一直變到滿月,然後又變成新月。現在窗口中央正好是一輪滿月——被畫成一張怪誕的人臉形狀,用不祥的眼神注視著外面,薄薄的雙唇也暗藏殺機。

蒼穹一輪冷月……

庫柏用他慣有的精準態度檢查了一下時鐘,報告說上面沒有發現紋線,只有少量的痕迹證據,而且它們全都與薩克斯在兩處現場採集的樣本是一致的。這就意味著這些證據都不是從鐘錶匠的汽車或住處帶出來的。

這位技術專家還說:「鐘的背面似乎貼過標籤,但是後來被撕去了,只留下長方形的膠水痕迹。這個標籤太大了,所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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