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午夜 00:02 星期二 第七章 中午 12 03

很快,一位紐約警察局的巡警就帶來一個身材矮小、氣色健康、身著昂貴西裝的商人。丹斯不知道警察是否真的逮捕過這個人,但是從他捂著手腕的樣子來判斷,他最近戴過手銬。

丹斯和目擊者打了招呼,發現他既害怕又憤怒。她點頭示意讓他坐在椅子上。她坐在他對面——兩人之間沒有放任何東西——同時向前挪了一下自己的椅子,直到跟對方保持中立的空間距離,這是一個心理學術語,用來形容調查對象和提問者之間的空間距離。這個區域可以隨時調整,以便增加或減少調查對象的舒適程度。現在,丹斯並沒有坐得太近,以免產生咄咄逼人的效果,不過她也沒有離得太遠,不至於讓對方產生安全感。(她在講座中經常說:「要學會調整對方的緊張程度。」)

「科布先生,我叫凱瑟琳·丹斯。我是警察,想和你談談昨晚你看到的情況。」

「太滑稽了。我都告訴他們了——」他沖著萊姆點了一下頭,接著說,「我看到的一切都說清楚了。」

「好吧,我才來,還沒有聽到你先前的回答。」

丹斯一邊作問訊記錄,一邊問了一些簡單的問題——對方的住址和工作地點、婚姻狀況,等等——這些問題可以建立關於科布的基準壓力反應。她仔細地聽著他的答案。(「注視和傾聽是訪談的兩項最主要的內容。最後才需要交談。」)

提問者首先需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要確定調查對象的人格類型——內向還是外向。這些人格類型並非人們所認為的那麼簡單;它們不是用「暴躁」或「保守」就能形容的。人格的區別在於人們做出各種決定的方式。內向的人由直覺和情感來主宰,而非邏輯和理性;外向的人正好相反。歸納人格類型可以幫助提問者設計問題,以及在提問時採用合適的語氣,擺出正確的態度。例如,如果採用粗暴而厲聲的審問方式來對付內向者,這樣會迫使對方像烏龜一樣縮回自我保護的狀態。

不過阿里·科布屬於典型的外向型性格,而且很傲慢——不需要對他過分小心。這是凱瑟琳·丹斯最喜歡對付的對象。與這樣的人進行訪談時,只需要不停地猛烈發問就可以了。

科布打斷了一個問題,說:「你們把我關得太久了。我得去上班了。這不是我的錯。」

丹斯微笑了一下。她的語氣帶有敬意,同時又很堅定:「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聽著,阿里,我們談談昨晚的事情吧。」

「你們都不相信我。你們說我是騙子。案發時我並不在現場。」

「我並沒有說你在撒謊。但是你很有可能看到了一些對我們有所幫助的東西。也許就是你認為不重要的東西。明白了嗎,有時我的工作就是幫別人回憶過去。我會帶你一起重溫昨晚發生過的事情,也許你能想起什麼。」

「嗯,我什麼都沒看見。我只是掉了一些錢在地上。僅此而已。我把這事兒給搞砸了。真是倒霉透頂。」

「我們一起回想一下昨天的情況。一步一步地來。首先,你在辦公室上班。斯坦菲爾德兄弟投資公司。哈茲菲爾德大廈。」

「是的。」

「一整天都在工作嗎?」

「沒錯。」

「你什麼時候下班的?」

「七點半,也許還要早一些。」

「後來你幹了什麼?」

「我去漢諾威酒吧喝了幾杯。」

「那是在沃爾特街。」她說。提問時,要讓對方不停地猜測你究竟了解了什麼情況。

「是的。昨晚的特色是馬爹利加卡拉OK。他們稱之為『馬樂利』之夜。意思是『仙樂飄飄』。」

「這點子很精明。」

「我們一伙人在那聚會。我們是常客了。都是朋友。挺好的哥們兒。」

她注意到對方的身體語言表明他想添加一些信息——可能他希望丹斯問這些人的名字。如果調查對象過於熱心地提供自己的不在場證明,那麼這就說明其中可能有詐——調查對象往往認為提供此類信息能對自己有好處,而且警方也不會去核查,或者警方不夠聰明,沒能意識到,即使是晚上八點鐘在酒吧喝酒,這仍然無法證明嫌疑犯沒有在七點半實施搶劫犯罪。

「什麼時候離開的?」

「九點左右。」

「接著就回家了嗎?」

「是的。」

「是在上東區嗎?」

對方點了一下頭。

「你乘計程車還是豪華轎車?」

「豪華轎車,是啊,」他用譏諷的語氣說,「當然不是,坐的地鐵。」

「在哪一站上車?」

「華爾街站。」

「你怎麼走過去的?」

「我走得很小心,」他咧嘴笑著說,「路面都結冰了。」

丹斯微笑著問:「什麼路線?」

「我沿著華爾街走,然後從雪松街走到百老匯大街,接著向南走。」

「跟我講講雪松街的情況。」

「沒什麼好講的。我沒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沒有兇手,也沒有老妖精。到了晚上,那裡相當冷清。我當時很冷。我根本沒在意周圍的情況。」

「沒有車輛經過嗎?」

「幾乎沒有。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丹斯沒有回答,只是說:「記憶真是件不好對付的事情……那麼,你正沿著雪松街往前走,經過了那個巷口。你沒有看見任何異常的情況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他瞥了一眼丹斯的手,發現其中兩根手指一共戴了三枚戒指,抬頭還看到她戴著銀色的海豚形耳環。

「你就是在那裡丟掉了鈔票夾。怎麼掉的?」她的語氣和問題本身都完全沒有威脅的意味。對方現在感到很放鬆。他的態度也沒剛才那麼挑釁了。丹斯的微笑和低沉而沉穩的聲音使他感到很自在。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在我掏地鐵票的時候,錢掉了出來。」

「有多少錢來著?」

「三百多。」

「哎,可惜……」

「哎……」

「哎,是啊。」

她沖著放錢和鈔票夾的塑料證物袋點了點頭。「好像是剛從自動取款機里提出來的。丟的可真不是時候,是嗎?剛提出來的錢。」

「是的。」他扮了個鬼臉,還笑了笑。

「你什麼時候到地鐵站的?」

「九點半。」

「不是更晚一點的時間嗎,你確信嗎?」

「我很確信。我在站台上看過手錶。準確地說,應該是九點三十五分。」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錶,那是一塊碩大的勞力士金錶。丹斯覺得他之所以要低頭看錶,其目的在於表明,這麼貴重的手錶一定能給出準確的時間。

「然後呢?」

「我就回家了,在公寓樓附近的一家酒吧吃了晚飯。我妻子出差了。她是律師。處理公司融資方面的工作。她已經是公司合伙人了。」

「你什麼時候到家的?」

「大約十一點。門衛已經向他們證實了。」他又向塞利托點了一下頭,「但他們似乎還不相信。」

「我們再回想一下雪松街的情況。那裡有燈光嗎?有沒有人住在那附近的公寓里?」

「沒有,那裡都是寫字樓和商鋪。沒有住家。」

「也沒有餐館嗎?」

「有一些,但只在午餐時間營業。」

「有沒有建築工地?」

「街南邊有一座大樓在翻新。」

「人行道上有人嗎?」

「沒有。」

「有沒有開得很慢的汽車,顯得很可疑?」

「沒有。」科布說。

丹斯隱約覺察到其他警官都在注視著她和科布。他們非常焦急,像大多數人那樣急切地等待著坦白時刻早點到來。丹斯對此不予理會。除了她自己這個探員和調查對象之外,她心無旁騖。凱瑟琳·丹斯投入了她自己的世界——也就是她兒子韋斯常說的那種「特殊地帶」。

她回顧了一下談話記錄。然後她合上筆記本,換了另一副眼鏡,彷彿在離開閱讀狀態,而改用遠視眼鏡。其實兩副眼鏡的度數是一樣的,只是前一副的圓鏡片更大,鏡架是彩色的,而後一副則是長方形的小鏡片,配有黑色的金屬鏡架,使她看起來更有侵略性。她將這副眼鏡稱為「終結者眼鏡」。丹斯往對方身邊移進了一些。科布將腿交叉了起來。

丹斯用更為尖銳的聲音問:「阿里,那些錢到底從哪兒來的?」

「什麼——」

「那些錢?你不是從自動取款機里提出來的。」剛才,她發現阿里在解釋錢的來歷時表現出更高的壓力水平——他的眼睛緊盯著丹斯的眼睛,但是眼皮卻稍稍有些低垂,而且呼吸頻率也改變了,這兩點都嚴重偏離了他說實話時的基準反應。

「沒錯,我就是從取款機上提的。」他開始了反擊。

「哪家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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