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午夜 00:02 星期二 第四章 上午 9 43

這些殺人的手法很殘忍。

艾米莉亞·薩克斯見過各種各樣的殺人場面,至少她認為自己一切都見識過了。但是,這兩起案子卻是她能想起來的最為血腥的場面。

她在西切斯特就跟萊姆通過電話,他讓她立刻趕到曼哈頓下城區,以便調查兩個兇案現場。這兩起案子都是一個自稱為鐘錶匠的傢伙所為,但一前一後顯然間隔了好幾個小時。

薩克斯先勘查了較為容易處理的一處現場——哈得孫河邊的一座碼頭。當然,這裡也很棘手:屍體不見了,大部分痕迹都被河面上凜冽的寒風吹散或污染了。她從所有角度對現場進行了拍照和錄像。她注意到原先放鐘的地方——她很惱火,因為排爆隊早些時候來取鍾時,已經將現場破壞了。不過別無他法,這可是個有爆炸嫌疑的裝置。

她也找到了兇手留下的紙條,不過已經有部分被血浸過了。接著,她從凍結的血液中取了樣。她發現,當時懸在河面上方的受害者在掙扎時,曾在碼頭上留下了指甲的劃痕。她找到了一截斷裂的指甲——形狀寬而短,沒有修飾過,說明受害者系男性。

兇手應該是從保護碼頭的鐵鏈護欄處闖進來的。薩克斯從那裡取了一塊金屬樣本,以便檢查作案工具留下的痕迹。她在闖入地點和凍結的血跡附近都沒發現指紋、鞋印或汽車輪胎碾壓的痕迹。

還沒有發現目擊者。

驗屍官報告說,如果受害者真的跌進了哈得孫河裡,而且很有可能真的這麼發生了,那麼他就會在十分鐘左右的時間之內死於體溫過低。紐約警察局的潛水員和海岸警衛隊還在水下繼續搜尋受害者的屍體和任何有用的證據。

薩克斯又來到第二處案發現場,即百老匯大街附近、從雪松街延伸出去的一條小巷子。死者是西奧多·亞當斯,三十五六歲,屍體仰面躺著,嘴裡塞著膠帶,腳踝和手腕也被捆了起來。兇手在旁邊大樓的消防樓梯上搭了根繩子垂下來,離他有十英尺高,末端系著一根重重的、長達六英尺的金屬杠,杠的兩端都有孔,看起來就像是針眼。

兇手將這金屬杠吊在受害者喉嚨的正上方。繩子的另一端則放在受害者的手中。西奧多被綁住了,所以他無法從鐵杠下抽出身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拼盡全身力氣向上拽住巨大的鐵杠,希望碰巧路過這裡的人來解救他。

但是那天夜裡沒人經過這裡。

他已經死去一段時間了,而那段鐵杠還一直壓迫著他的脖頸,直到他的屍體在12月的嚴寒中凍得非常僵硬。他的脖子在沉重金屬杠的擠壓下,只剩下大約一英寸的厚度。

他臉色慘白,兩眼無神,透露著死亡的訊息,但薩克斯能想像出,在他掙扎求生的那十到十五分鐘里,他的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一定會因為用力而漲得通紅,然後又被壓得臉色發紫,眼球外凸。

到底什麼人會用這些手段來殺人呢,為什麼要處心積慮地延長受害者死亡的過程呢?

薩克斯穿著白色的杜邦「特衛強」防護服,以免自己的衣服和頭髮破壞了現場。她調整好證據採集設備,同時和來自紐約警察局的兩名同事討論了現場的情況。這兩位警察分別名叫南茜·辛普森和弗蘭克·瑞特格,他們都在總部位於皇后區的犯罪現場調查總部工作。他們附近停放著犯罪現場部的快速反應勘查車——一輛大型的廂式車,裡面裝滿了必備的刑偵設備。

她在自己的雙腳上纏上橡膠帶,以便和罪犯的足跡區分開來。(這也是萊姆的主意。「不過,為什麼要費這個周折呢?萊姆,我穿著『特衛強』防護服呢,又不是穿著逛街的便鞋。」薩克斯曾發表過她的反對意見。萊姆不耐煩地看著她說:「哦,對不起,我想罪犯們永遠都不會想到去買『特衛強』防護服的。一套要值多少錢,薩克斯?四十九點九五美元?」)

薩克斯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兩起兇案要麼屬於有組織犯罪,要麼就是精神變態者所為;前者通常會出現與這裡情況類似的犯罪團伙標記,以便向敵對的團伙發出信號。而另一方面,如果這是個反社會的變態傢伙,那麼他會出於幻想或滿足慾望的需要,費盡心機來布置殺人現場,也許這正是虐待狂的表現——如果案情涉及性侵犯的話——或者兇手只是為了殘忍而殘忍,並沒有任何性慾的動機。根據她多年的街頭現場調查經驗,這種讓受害者承受痛苦的行為本身,就能令加害者感受到發泄淫威的快感,甚至變得施虐成癮。

羅恩·普拉斯基身穿警服,外套皮夾克,朝她走了過來。這位一頭金髮的紐約巡警身材修長,年輕精幹,曾在克里萊案件調查期間幫過薩克斯,而且隨時待命參與萊姆經辦的案件。他曾與一名罪犯發生過激烈搏鬥,因此受傷住院,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警察局安排他享受傷殘退休待遇。

這位新出道的警員曾告訴過薩克斯,他曾和妻子珍妮專門討論過這個問題。他到底要不要重返警察的工作?普拉斯基的雙胞胎兄弟也是幹警察這一行的,因此也給他出過主意。最後,他選擇接受治療,重返警察崗位。薩克斯和萊姆都很欣賞他這種年輕的熱情,所以動用了一些關係,儘可能多地安排他來參加他們的調查工作。他後來對薩克斯說了心裡話(當然了,這種話他從不會對萊姆說的):他之所以重返崗位,其中最重要的激勵因素,就是犯罪學家萊姆不願因為四肢癱瘓而停止工作,相反他積極執行康復計畫,堅持每天的治療。

普拉斯基沒穿「特衛強」防護服,所以他在黃色警戒線外面停下了腳步。「天哪!」他盯著眼前離奇的現場喃喃地說。

薩克斯心裡想,這種態度挺好的。她很高興看到普拉斯基有這種反應。為了保證效率,警察需要掌握分寸,既不能表現出職業的冷漠,也不能因為在工作中目睹恐怖場面而沮喪消沉。優秀的警察在整個工作生涯中,都能感受到一定的憤怒和震驚。薩克斯自己就每天竭力保持某種程度的恐懼感受能力。

普拉斯基告訴她,塞利托和其他警官正在詢問巷子周邊大樓里的警衛和寫字樓經理,看是否有人見到或聽到襲擊的過程,或者是否認識西奧多·亞當斯。他又加了一句:「排爆隊還在檢查現場發現的時鐘,稍後會把它們送給萊姆……我會收集停在附近的所有車輛牌照。塞利托警探讓我這樣做的。」

薩克斯背對著普拉斯基,邊聽邊點頭。不過她對這些信息並不十分在意;目前它們並沒有什麼價值。她要勘查一下現場,同時試圖清理干擾自己思緒的雜念。雖然從定義上來說,犯罪現場調查所涉及的都是沒有生命的對象,但這種工作又會產生一種令人驚奇的親近感;為了提高效率,刑偵警察必須在心理和情感上變成和罪犯同一類的人。恐怖的兇殺情景會在他們的想像中完整地展現出來:兇手當時在想什麼,當他舉起槍支、大棒或利刃的時候,他會站在什麼位置,他如何調整自己的姿勢,他是留在現場觀看受害者垂死的痛苦,還是立刻逃離,現場有什麼東西會吸引他的注意,誘惑他的是什麼,令他反感的又是什麼,他會採用哪條逃跑路線?這可不像製作嫌疑犯肖像那麼簡單——不是那種偶爾有用的、依靠多媒體特技製作出來的心理肖像描繪;這是一種藝術,用以挖掘犯罪現場的混亂場面,尋找寥寥無幾的、有助於擒獲嫌疑犯的黃金線索。

薩克斯正試圖變成另一個人——就是那個設計恐怖手段來置別人於死地的兇手。

她雙眼掃視著現場,上下搜索,左右兼顧:鵝卵石路面、牆壁、屍體、鐵杠……

我就是他……我就是他……我想到了什麼?我為什麼要殺死這兩個受害者?為什麼用這些手段?為什麼選擇現在下手?為什麼在碼頭作案,為什麼又在這裡?

但是其中的死因竟然如此的不同尋常,而且兇手的想法又如此迥異於她的推測,以至於她根本無法回答這些問題,至少現在回答不了。她戴上通話耳機:「萊姆,你在家嗎?」

「我還能在哪兒呢?」他反問道,似乎覺得薩克斯的問題很有意思。「我一直在等著。你在哪兒?在第二處現場嗎?」

「是的。」

「你看到了什麼,薩克斯?」

我就是兇手……

「一條小巷子,萊姆,」她對著耳麥答道,「一條送貨車走的死胡同。前面就沒路了。受害者的位置靠近街口。」

「有多近?」

「十五英尺,整個巷子有一百英尺長。」

「他怎麼會躺在那裡的?」

「沒有踩踏的痕迹,但他肯定是被人拖到遇害地點的;他的夾克和褲子下面都有鹽粒和泥漿。」

「屍體附近有沒有門?」

「有的。他幾乎就正對著一扇門。」

「他生前在那座大樓里工作嗎?」

「不是的。我找到了他的名片。他是個自由職業者。辦公地址就是他公寓的住址。」

「也許他曾去那座樓里找客戶,也有可能是附近的其他大樓。」

「隆恩正在調查。」

「很好。最靠近的門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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