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午夜 00:02 星期二 第三章 上午 8 08

窗外傳來輕微的響動。那是雪地里的嘎吱聲。

艾米莉亞·薩克斯停了下來。她將目光投向窗外,看著安靜的、被白雪覆蓋的後院。她沒有看見什麼人。

她所在的地方位於市區以北,車程約半個小時。她孤身一人,來到這座保存完好的都鐸式郊區別墅。這裡死一般的沉寂。她覺得有這種感覺是很正常的,因為這房子的主人已經不在人世。聖誕節一過,這地方就要出售了。

外面又傳來一陣咔嗒聲。薩克斯是個城裡的姑娘,習慣了充斥在曼哈頓的各種刺耳噪音——無論是危險還是安全的聲音。這座過於寂靜的郊區別墅周圍傳來了入侵者的聲響,她立刻警覺了起來。

是走路發出的聲音嗎?

薩克斯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紅髮警探,身穿黑色皮夾克,海軍藍毛衣,還有一條黑色牛仔褲。她仔細聽了一會兒,無意識地撓了撓頭。她聽到窗外又傳來嘎吱的聲音。於是她拉開外套的拉鏈,以便隨時抽出裡面的格洛克手槍。她俯身蹲下,凝神注視外面的動靜。可是什麼都沒看見。

她只好繼續工作。她坐在一張豪華的皮質辦公椅上,開始檢查巨大的辦公桌抽屜。這次調查任務讓她感到頗為沮喪,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尋找什麼。這種感覺通常在勘查第二或第三現場,甚至是經過多達四次轉手的現場時會出現。事實上,這種地方已經稱不上是犯罪現場了。不大可能有任何罪犯在這裡現身,也不曾在此發現任何一具屍體,連贓物都不會藏匿於此。這地方只不過是本傑明·克里萊很少使用的別墅,離他遇害身亡的地方有好幾英里遠。在他死前一個星期里,他根本沒有來過這裡。

不過,她還得繼續搜查,仔細地搜查——因為艾米莉亞·薩克斯這次的任務非同尋常:犯罪現場警探。這是她入行以來第一次在兇殺案件中擔任重案組負責人。

窗外又傳來嘎吱的聲音。也許是冰面破裂了,還是樹枝斷裂了?抑或是鹿和松鼠的聲音……她並不理會,繼續進行幾個星期前就開始的調查工作,而這一切都歸結於一根棉質的繩結。

就是這麼短的一段晾衣繩結束了本·克里萊五十六歲的生命:兩周以前,他在紐約上城東區的城區住宅里被發現弔死在樓梯的欄杆上。桌上留有他的自殺遺書,現場沒有發現行兇的跡象。

不過,就在他死後不久,他的遺孀蘇珊娜·克里萊來到了紐約警察局。她根本不相信丈夫死於自殺。他是位富有的商人兼會計師,最近一段時間的確脾氣不好。但他妻子認為,這只不過是因為他最近在工作中遇到了特別的困難,而且要經常加班的緣故。儘管他偶爾會情緒低落,但這遠遠不是導致自殺的抑鬱症徵兆。他沒有心理疾病或情感危機的病史,也沒有服用抗抑鬱的藥物。克里萊的經濟狀況相當穩固。他的遺囑和保險項目最近也沒有發生變更。當時,他的合伙人喬丹·凱斯勒正好出差前往賓夕法尼亞州拜訪客戶。之前,他們曾短暫交談過。據凱斯勒證實,儘管克里萊最近看上去的確有些神情沮喪,但凱斯勒確信他從未提過自殺的念頭。

薩克斯的工作是長期協助林肯·萊姆進行犯罪現場勘察,但她希望有更大的作為。她曾遊說重案組的上司,讓自己有機會領導兇殺案或恐怖事件的調查工作。警察總部里有人認為克里萊的死亡有更多疑點要調查,因此讓她負責這個案子。儘管大家都認為克里萊沒有自殺的傾向,但薩克斯還是無法找到有人行兇的證據。但是,她隨後就有所發現。屍檢醫生報告說,克里萊死時有一隻手的拇指是斷的;他當時整個右手都打著石膏。

帶著這種傷勢,他當時根本無法繫緊繩結做上吊前的準備。

薩克斯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她自己也做了十幾次試驗。不用拇指,根本打不成繩結。也許他在騎自行車發生事故前就準備好了繩結,那得回溯到他死前的一個星期;可是這也不大可能,什麼人會好端端地打一個繩結放在手邊,隨時準備在將來某個時刻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她決定將這起案件宣布為可疑死亡事件,建立兇殺案件調查檔案。

不過調查過程變得異常艱難。兇殺案的破案規則在於,要麼在案發後的二十四小時之內就能破案,要麼就得熬上好幾個月才能結案。目前所掌握的證據少之又少(只有他臨死前用過的酒瓶、遺言,還有自殺用的繩子),這些對案件的進展並沒多大的幫助。沒有目擊者。紐約警察局的報告只有半頁紙。先前負責接警的警官幾乎沒有花任何時間來調查此案;對於自殺情況而言,這很正常。他連一點其他的信息都沒能向薩克斯提供。

克里萊在城裡工作,他的家人大部分時間也在城裡生活,可是城裡絲毫沒有嫌疑犯的蹤跡。在曼哈頓,薩克斯唯一能做的,就是向死者的合伙人了解更詳細的內情。現在,她正在檢查為數不多的線索來源之一:克里萊位於郊區的別墅,儘管他們很少到這裡來住。

不過她什麼也沒發現。薩克斯靠在椅背上,盯著克里萊不久前拍的一張照片。照片上,克里萊正和一個商人模樣的人握手。他們站在機場的停機坪上,身後是某家公司的私人噴氣飛機。背景中還有石油鑽井設備和各種管線。克里萊一臉的笑容。他看上去並不十分抑鬱——拍照時誰會板著臉呢?

又聽到嘎吱的聲音了,而且距離很近,就在她身後的窗子外面。然後,又是一聲,離得更近了。

這不可能是松鼠。

她抽出格洛克手槍,將一顆閃亮的9毫米子彈推上膛,彈夾里還有十三顆。薩克斯輕輕地走出前門,沿著房子繞到側面,雙手握著槍,不過槍離她的身體很近(在牆角運動時,絕不能把槍舉在身前,因為這樣對手會把你的槍打落;電影鏡頭裡的持槍動作都是錯的)。她快速掃視了四周。房子側面沒有危險。然後她轉到房子後面,小心地將腳上的黑皮靴踩在覆蓋著厚厚積雪的便道上。

她停了一下,聽了聽動靜。

沒錯,肯定是腳步聲。那人走得很猶豫,也許是朝後門走去的。

腳步停了一下。又走了一步。再次停了下來。

準備行動,薩克斯心裡默默地說。

她緩緩地向房子的後牆角移過去。

這時,她的一隻腳在冰面上滑了一下。雖然只滑出去幾英寸,但她不自覺地輕聲哼了一下。她想,不會被人聽到的。

但還是被闖入者聽到了。

她聽到有人大步穿過後院跑走,在雪地里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

真見鬼……

她保持蹲姿,以免對方有詐,引她現身成為靶子——她打量了一下牆角四周,然後猛地舉起手槍。她看到一個穿牛仔褲、厚夾克的瘦高男人,正穿過雪地疾跑而去。

該死……她很討厭追趕逃犯。薩克斯個子很高,但關節卻不靈光——有關節炎——這種體型和體質的組合使她每次跑步都是活受罪。

「警察!站住!」她拔腿追了上去。

薩克斯只能獨自去追趕。她沒有將自己的行蹤通知西切斯特警方。她只能通過911報警電話來請求支援,但她已經沒時間這樣做了。

「最後一次警告。站住!」

他們在空曠的後院里一前一後地奔跑著,然後跑進了房子後面的樹林里。薩克斯大口地呼吸,感到肋骨下一陣刺痛,膝蓋也令她疼痛不已。她拼盡全力地跑著,但那人在前面越跑越遠。

糟了,要讓這傢伙溜掉了。

但這時老天幫忙了。一根從雪地里冒出來的樹枝絆住了那人的鞋子,讓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痛得大聲喊叫,薩克斯在四十英尺外的地方都能聽到。她跑了上來,大口喘著粗氣,用格洛克手槍抵住了他的脖子。他不再扭動了。

「別傷著我!求求你了!」

「噓——」

薩克斯掏出手銬。

「雙手放到身後。」

他斜眼瞄了一下。「別傷害我。我什麼都沒做!」

「把手伸過來。」

他照辦了,但動作很彆扭,說明他以前可能從未戴過手銬。他比薩克斯想像得要年輕——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臉上長著粉刺。

「別傷害我,求你了!」

薩克斯終於緩過氣來,開始搜查這個男孩。身上沒有身份證件,沒有武器,也沒有毒品。有些錢,還有一串鑰匙。「你叫什麼名字?」

「格雷格。」

「姓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威瑟斯龐。」

「你住在附近嗎?」

他喘息著,一口接一口地深呼吸著,同時朝右邊點了點頭。「我住在那所房子里,是克里萊家的隔壁鄰居。」

「你多大了?」

「十六歲。」

「剛才為什麼要跑?」

「我也不知道。我被嚇壞了。」

「你沒聽見我說我是警察嗎?」

「聽見了,但你看起來不像警察……竟然是個女警察。你真是警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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