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主題變奏II 一個由於太懶惰而從未失敗的人的故事

他是我在海軍軍官學校上學時的同學。不要把這想像成太空艦隊;我說的事發生在人類登陸地球唯一一顆衛星以前。我這裡說的是航行在水上的海軍,艦艇們總是試圖相互擊沉對方,而勝利總是顯得得不償失。我當時太年輕了,沒有意識到一旦我的船沉了,我很可能也會隨之沉沒——但這不是我的故事,是一個名叫大衛·拉姆的人的故事。

為了向你介紹大衛,我必須從他的少年時代開始。他是個山裡人,即使以當時並不嚴格的標準來判斷,他也是來自社會文明不發達的地區。大衛的老家在群山深處,當地時常能看到老鷹抓小雞。

他在只有一間教室的鄉村小學裡接受教育,十三歲以後就輟學了。他喜歡讀書,在學校里的每一個小時,他都在刻苦學習。不上學的時候,他必須幫家裡干農活。他不喜歡干這個,這些農活是所謂的「實實在在的工作」——又臟又累,效率低下,掙得還非常少。更讓他厭惡的是,這份工作還必須早起。

對他來說,離開學校的那天是個灰暗的日子;這意味著他必須一整天都干那些「實實在在的工作」,而不像以前那樣,可以在學校度過六到七個小時的輕鬆時光。在一個炎熱的夏日,他跟在一頭騾子後面犁了十五個小時的地。他看著騾子的屁股,呼吸著騾子踢起的塵土,擦去眼角「實實在在的」汗水,感到自己越來越憎恨這一切。

這一天晚上,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悄悄地離開了家。他走了十五英里,來到小鎮上,睡在郵局門外,直到第二天早晨女郵局局長打開門。隨後他加入了海軍。那一晚,他從十五歲長到十七歲,達到了參軍的最低年齡要求。

一般說來,孩子離家出走以後,他的年齡會增長得比較快。沒人發現什麼問題;在那個時候,那個地方,出生證還沒有出現。大衛那時有六英尺高,肩膀很寬,肌肉發達,相貌英俊,除了眼神中透露出的一絲不安分的目光以外,他的外表看起來很成熟。

海軍生活很適合大衛。他們給他發了鞋子和新衣服,讓他坐船去一些古怪而有趣的地方。再也沒有騾子和田裡的塵土讓他苦惱了。當然,軍隊同樣要讓他幹活,只不過不需要像在山裡耕田那樣賣力。弄明白船上的規矩後,他掌握了既能偷懶、又能讓他的上帝——海軍上士——滿意的竅門。

但這種生活仍然不能讓他完全滿意,因為他還是需要早起,時常在夜裡站崗,有時還得擦洗甲板,或是干別的一些不適合他那種敏感情緒的工作。

然後他聽說了這所培養軍官候選人——我們稱之為「候補軍官」——的學校。大衛不關心名字;關鍵是海軍會為他們支付學費,讓他們坐下來讀書。在他心目中,這是天堂一般的生活。不用洗甲板,也不用受海軍上士的氣。國王,我讓你厭煩了嗎?沒有?

很好——大衛沒有做好進入這所學校的準備,他缺乏入學資格所需的四到五年的教育背景。他必須學習被稱為科學的數學、歷史、語言、文學,還有別的一些學科。

和給一個身體發育過早的小夥子虛加兩歲相比,假裝受過並不存在的四年學校教育要困難得多。好在海軍鼓勵士兵成為軍官,所以成立了一所輔導學校,幫助申請者彌補學業方面的小差距。

大衛認定自己的情況正是「小差距」;他告訴海軍上士,自己只不過是錯過了高中畢業典禮而已。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倒也沒錯;他只是錯過了半個縣,這是從他家到最近的一所高中的距離。

我不知道大衛是怎樣讓他的海軍上士推薦他的;大衛從來沒有談過這個。反正,當大衛所在的艦艇開往地中海時,大衛被留在漢普頓路,這時距輔導學校開學還有六個星期。這期間他成了編外人員。人事官(其實是人事官手下的辦事員)給他安排了鋪位、用餐的食堂,讓他大白天躲在空教室里,等著六周後和他的同學在那兒會合。大衛按他的吩咐做了;教室里有書,用來輔導學員們需要補習的功課——大衛每一門功課都需要補。他躲開眾人的目光,坐下來埋頭學習。

這就成了。

輔導班集中上課以後,大衛協助老師輔導歐幾里德幾何學,這是一門必修課,可能也是最難的一門功課。三個月後,他在美麗的哈得遜河邊的西點軍校宣誓,開始了一個海軍軍官學員的生活。

大衛沒有意識到他是從一個煎鍋跳入了火海;和老學員針對新學員——「菜鳥」——實施的有計畫的恐怖行徑相比,海軍上士的殘暴只能算溫和的隨意行為。最可怕的是畢業班學員,他們是那個組織嚴密的地獄裡的撒旦。

好在大衛有三個月時間可以分析這個問題,想出解決之道。這三個月里,高年級同學都在海上參加軍事演習。他想,只要能堅持熬過這九個月的艱難時刻,整個世界就是他的了。所以他對自己說,母牛或是女人都能挺過九個月時間,我也可以。

他在心裡把可能遇到的種種不幸分成三種類型:必須忍受的、可以避免的、應該積極去尋求的。在統治者們返回學校繼續凌辱新學員之前,他已經針對每一種典型情況設計了應對原則。他準備堅持這些原則,只在情況發生變化時作出微調,而不是手忙腳亂臨時想轍。

艾拉——不對,我應該稱你國王才是——堅持自己的原則,這種做法聽上去沒什麼,但要在艱難環境中掙扎求生,這是至關重要的一點。比如,外祖父——我是說大衛的外祖父——告誡過他,永遠別背對著門坐。「孩子,」他對大衛說,「你可能有九百九十九次沒事,沒有哪個敵人從那個門裡進來。但是第一千次——一次就夠了。」如果我自己的外祖父始終遵循這條原則的話,他可能今天還活著,活得精神抖擻。對這條原則,其實他比我們理解得更深刻,可他只做錯了一次。那次他太急於坐在遊戲桌前了,所以他坐了一把空著的椅子,背對著門。於是他中槍了。

他仍能從椅子里站起來。倒下之前,他的兩把槍每一把都開了三槍,打中了襲擊他的人。我們這種人不是那麼容易死的。但這僅僅是精神上的勝利,他最後還是死了。從椅子里站起來之前,一發子彈已經射中了他的心臟。這都是因為他背對一扇開著的門坐了下來。

艾拉,我從來沒有忘記外祖父的話——你也不要忘記。

剛才說到大衛研究了他面對的情況,準備了相應的對策。必須忍耐的事情里,有一項是應付沒完沒了的詢問。他知道,新學員絕不能用「我不知道」來回答高年級學長,尤其是畢業班的。這種回答過不了關。問題通常是以下這些類型:學校的歷史、海軍的歷史、海軍中很有名的話、團隊首長的名字、各種運動項目里的明星運動員、晚餐的食譜是什麼,等等。這些都難不倒他;這些問題的答案可以背下來。但有一個問題例外:到畢業還有多少秒。對於這個問題,他想出了一個捷徑。隨時尋找捷徑,這個習慣使他在以後的歲月里受益匪淺。

「什麼樣的捷徑,拉撒路?」

嗯?其實也沒什麼。每天早晨起床號吹響時,先算好離畢業還有多少秒,把它當成基數,以後每過一個小時減一個數。比如:六點起床以後過了五個小時,就是從基數里減去一萬八千秒,這以後再過十二分鐘就再從那個數里減去七百二十秒。再比如,某天中午,離畢業正好一百天,說準點吧,時間是中午十二點過一分十三秒。假設畢業典禮按照慣例十點鐘開始,大衛會回答,「八百六十三萬二千七百二十七秒,長官!」幾乎和他的班長問他問題時一樣快,這只是因為他已經提前完成了絕大多數計算工作。

每一天,他時常會看著自己的手錶,假裝在等待某個時刻的到來,其實是在腦子裡做減法。

後來他又作了革新;他發明了一個十進位的時鐘——不是你們在賽昆德斯用的那種,只是對當時地球上通用的時間計算方法作了一番改進。當時那種計算方法十分笨拙:每天二十四小時、每小時六十分鐘、每分鐘六十秒。他把起床號和熄燈號之間的時間分成一萬秒一段,再把每一段細分成一千秒和一百秒,並記住了一個換算表。

你可以看到這種方法的優勢。對於任何人來說——除了安迪·利比,願上帝讓他無辜的靈魂得到安息——從一個長長的百萬級數字里減去一萬或一千,用心算很容易,既快又不容易出錯。但如果要從這個百萬級數字里減去七千二百七十三,那就難得多了。大衛的這個新演算法在計算最終得數時不需要借數。

比如,起床號過後的第一萬秒是上午八點四十六分四十秒。大衛做好了他的換算表,並且牢記在心——這隻花了他不到一天的時間;對他來說,死記硬背易如反掌。掌握換算表以後,他眨眼間便能算出下一個百秒結束時是什麼時間。但這只是一個約數,它的最後兩位總是零(不信你可以自己算算看)。以這個約數為基礎,在最後兩個零的位置分別加上(不是減去)兩個數,代表仍要以秒計的時間——這就是準確答案。這樣一來,大衛可以算得飛快,跟讀出一個百萬級數字所用的時間差不多,而且每次都正確無誤。

他沒有向大家解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