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快樂的宿命 第三十八章

火焰和翻滾的濃煙騰空而起,充滿了整個電視。「哎呀!」帕特虔誠地讚美道,「真是從古到今最棒的壓軸。」

「真不錯,」貝基一副公允客觀的樣子,「連教授自己都從沒夢到過更好的。」

范特龍普的聲音很輕,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很有型,聰明又有型——這孩子了結得漂亮。」

朱巴爾四下打量著自己的兄弟們。難道除他之外,其他人都沒有任何感覺嗎?吉爾和道恩坐在一起,各伸出一隻胳膊摟著對方。但她倆平日一塊兒時也總這樣;無論在吉爾還是道恩身上都看不出什麼情感波動。就連朵卡絲也很平靜,一滴眼淚都沒有。

電視里的人間地獄切換成快樂假日的笑臉,「現在,夥計們,時間交給咱們天國樂土的朋友,承蒙他們剛才放棄了自己——」帕特關上了電視。

「安妮和杜克正往上走,快到休息室了。」她說,「我去放他們進來,然後咱們再吃午餐。」她轉身準備出去。

朱巴爾攔住了她,「帕特?你知道邁克準備那麼幹嗎?」

她似乎有些吃驚,「什麼?當然不知道了。等待必須完滿。在那之前我們誰都不知道。」她轉過身,離開了房間。

「朱巴爾——」,吉爾望著他,「朱巴爾我們敬愛的父親……先等待,等靈悟得以完滿。邁克沒有死。任何人都不可能被殺死,他又怎麼會死呢?他也不可能離開我們這些已經靈悟了他的人。你是上帝。」

「『你是上帝』。」朱巴爾陰沉地重複道。

「這樣好多了。來,跟我和道恩一起坐在桌子中間吧。」

「不。不,讓我一個人待著。」他一路摸索著回到自己的房間,進門之後插上了門閂,雙手撐住床沿,沉重地倚在上面。我的兒子,啊,我的兒子!但願我能代你去死!他有那麼多活下去的理由……可一個他太過尊敬的老傻子卻在那兒夸夸其談,教唆他去毫無必要、毫無意義地殉難。要是邁克帶來的是些討人喜歡的東西該多好,比如立體電視,比如烈酒——可他卻給他們真理。或者說—部分真理。誰會對真理感興趣呢?他一面抽泣,一面放聲大笑起來。

過了一會兒,心碎的抽泣和苦澀的笑聲都停了下來。他打開旅行包,把它翻了個底朝天。他想要的東西就在包里。喬·道格拉斯的中風提醒他,肉體如草,極易枯萎。從那以後,他一直把它和洗漱用具裝在一起。

現在他自己也中風了,他沒法忍受這個。他給自己開了三片,確保萬無一失,快些了結。他用水送下藥片,趕緊回床上躺著。很快,疼痛消失了。

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一個聲音:「朱巴爾——」

「——休息。別煩我。」

「朱巴爾!拜託,父親!」

「唔……是我,邁克?怎麼了?」

「醒醒!完滿尚未到來。來,讓我幫幫你。」

朱巴爾嘆了口氣,「好吧,邁克。」他任由對方幫忙,把自己領進浴室,扶著他的頭讓他嘔吐,又接過一杯水漱了漱口。

「好了嗎?」

「好了,孩子。謝謝。」

「那我去了,我還有事呢。我愛你,父親。你是上帝。」

「我愛你,邁克。你是上帝。」朱巴爾在房裡逗留了一會兒,梳洗梳洗,換身衣服,又喝了口白蘭地,去掉嘴裡殘留的苦味兒,這才出去找其他人。

嘰嘰呱呱匣子沒開,起居室里只有帕特一個人。她抬起頭,「這就吃午飯嗎,朱巴爾?」

「好的,謝謝。」

她走到他身邊,「很好。恐怕大多數人都已經吃過飯開溜了。但每個人都給你留下了一個吻。給,全都打包在一起。」這個吻里包含著所有由她轉交的愛,還有她自己的那份。帕特成功地把愛完完整整地傳遞給了朱巴爾。朱巴爾感到自己變得堅強起來。分享過她平靜的包容之後,先前的苦澀無影無蹤了。

「來吧,去廚房,」她說,「托尼已經走了,所以剩下的人基本上都在那兒——倒不是說他的牢騷真能把誰趕跑。」她停下腳步,想扭頭看淸自己的脖子後頭,「最後那一幕好像一下子變了?突然模糊了,對嗎?」

朱巴爾鄭重地說,自己也這麼想。他並沒有看出任何變化……但他不會去跟帕特的倔脾氣爭論。她點點頭,「我猜也是。周圍的東西我都能看清——只除了我自己。直到現在,我還是需要面鏡子才能看清自個兒的後背。沒關係,邁克說過,我的天眼很快就能發展到那一步了。」

廚房裡大概有一打人坐在桌邊,或者在其他地方閒蕩;杜克在爐子上攪著一小盤沙司。「嗨,老闆。我叫了輛二十座的巴士,咱們的小停機坪容不下更大的……加上帕特的寵物和小傢伙的尿布之類,恐怕還得再來一輛這麼大的。行嗎?」

「當然。他們都回家來嗎?」要是卧室不夠用,姑娘們可以在起居室或者隨便什麼空地方鋪些床,再說大多數人反正也是要跟人一起睡的。說起來,他自己怕也沒法再獨享一張床了……他決心乾脆放棄抵抗。床的另一邊躺著具溫暖的身體,會有一種親密的感覺,即使你沒動別的什麼腦筋也一樣。上帝啊,他都忘了那種感覺是多麼親密!增長親近——

「不是全部。蒂姆開車,之後他會回來還巴士,再去得克薩斯待一陣子。我們先在新澤西停一停,船長、貝阿特麗克斯和斯溫打算在那兒下車。」

薩姆從桌上抬起頭來,「我和露絲要回孩子們身邊去。索爾跟我們一起走。」

「你們就不能先回家待上一兩天嗎?」

「唔,也許吧。我會跟露絲商量商量。」

「老闆,」杜克插話說,「游泳池什麼時候放水?」

「什麼,過去我們從沒在四月份之前游過泳。不過有了新的加熱器,我猜什麼時候放水都沒問題。」朱巴爾又加上一句,「可天氣還是糟得很,昨天地上還積著雪呢。」

「老闆,讓我給你透個信。這群人能騎著高高的長頸鹿穿過深到屁股的雪地,而且毫不在乎。游泳也一樣沒問題。再說,要防止結冰,咱們有比汽油加熱器更便宜的法子。」

「朱巴爾!」

「怎麼,露絲?」

「我們會回家待上一天,或許更久。孩子們並不想我。再說,沒有帕特幫我管教他們,我也不急著回去當老媽。朱巴爾,你從沒見過我頭髮漂在水裡的樣子,所以簡直算不上真正見過我呢——我那樣子淫蕩極了,准能讓你好好享受享受。」

「那就說定了。我說,有的人還從沒回過那個家呢——他們總不會這麼點時間也沒有。」

「我會跟他們講的,老闆。」

「帕特,你的蛇能在一間乾淨、暖和的地下室將就一陣嗎?在找出更好的法子之前?我說的不是甜麵包,她是人。不過眼鏡蛇嘛,我覺得還是別讓它們在家裡做主的好。」

「當然,朱巴爾。」

「呣——」朱巴爾四下望望,「道恩,你會速記嗎?」

「她不需要會那個,」安妮插嘴道,「我也一樣。」

「我早該想到的。會用打字機嗎?」

「我可以學,如果,需要的話。」

「就當你有份工作了——直到哪兒空出個高階祭司的職位為止。吉爾,還漏了什麼人沒?」

「沒有,老闆。只除了那些已經離開的,他們隨時可以去你那兒安營紮寨。而且他們會的。」

「這我已經想到了。二號巢,一有需要隨時敞開。」他走到爐邊,瞅了眼杜克攪動的平底鍋。裡頭有一點點肉湯,「這是……邁克?」

「沒錯。」杜克拿勺子蘸了一點放進嘴裡,「還得加些鹽。」

「是啊,邁克從來都少點調料氣 。」朱巴爾接過勺子,自己也嘗了嘗。杜克說得沒錯,味道稍甜了些,是需要些鹽,「但我們還是照他本來的樣子靈悟他吧。還有誰沒分享?」

「只剩下你了。托尼的指示很詳細,不斷攪動,需要的時候加點水,千萬別煳了,一定要等到你來。」

「那就拿兩個杯子。我們來一起分享,一起靈悟。」

「來了,老闆。」兩個杯子飛下來,停在平底鍋旁邊,「邁克這次鬧笑話了。他從來都賭咒發誓,硬說自己能活得比我久,還要拿我當感恩節的晚餐呢。不過他或許是拿我開了個玩笑——因為我們打了個賭,可我卻拿不到獎品了。」

「到場的是你,所以你贏了。平均分。」

杜克把肉湯平均倒在兩個杯子里。朱巴爾舉起自己那杯,「分享!」

「增長親近。」

他們緩緩地喝起肉湯來,一點一點地品味,讚美、珍愛、靈悟他們的施主。朱巴爾吃驚地發現,儘管自己內心充滿情感,但那只是一種平靜的快樂,沒有帶來一滴淚水。第一次見面時,他的兒子是個多麼古怪、笨拙的小東西啊……那麼急於取悅別人,那麼天真地犯下無數的小錯誤——他變成了一股多麼驕傲的力量,同時絲毫沒有失去他那天使般的純真。我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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