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快樂的宿命 第三十五章

計程車的表現完全符合朱巴爾對機械的期望,它出了毛病,只好回家檢修。結果朱巴爾被拋在紐約市,離目的地比任何時候都更加遙遠。他發現,無論租什麼交通工具都不如搭商務航班來得快。只好耽擱了好幾個鐘頭,這期間跟陌生人關在一處,看立體電視打發時間。

他看到了一條插播的新聞,大主教肖特宣布,要對敵基督——也就是邁克——發動聖戰;他還看見了禮拜堂的許多畫面——被徹底摧毀了,實在想不通怎麼還能有人逃出來。電視主持人奧古斯塔斯·格里夫斯對這一切深表震驚……但也沒忘記指出,鄰裡間的糾紛嘛,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接著又含糊其辭地表示,他認為錯的是那個所謂的火星來客。

最後,悶在一身冬裝里的朱巴爾終於站在一個市屬停機坪上。他發現棕楠樹沒什麼變化,還是那麼像劣質雞毛撣子。他耷拉下臉,望望遠處的大海,暗想那不過是一大團髒兮兮、不穩定的物質而已,裡面全是葡萄皮和人的排泄物。他問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

一個戴制服帽的人走過來,「要計程車嗎,先生?」

「呃,好。」他可以找家飯店,把媒體找來,弄個採訪,這樣人家就知道他在哪兒了。

「這邊走,先生。」司機把他領到一輛破破爛爛的黃色計程車跟前。他跟在朱巴爾身後,把行李塞進車裡。這時,他輕聲說了句,「我獻給你水。」

「什麼?永離乾渴。」

「你是上帝。」司機關上車門,坐進自己的隔間。

他們降落在一所海濱大酒店的側樓頂上,那裡有四個私人車位,酒店公用的停機坪在大樓的另一側。司機把車設置為「回家」模式,讓它自行離開,然後拎起朱巴爾的包,護送他進去。「從大廳沒法上這兒來,這層樓的門廳里全是眼鏡蛇。所以如果你要下去街上,一定記得找個人領路。找我或者隨便什麼人——我是蒂姆。」

「我是朱巴爾·哈肖。」

「我知道,朱巴爾兄弟。這邊走,小心腳下。」他們來到一個極盡奢華的寬敞套房,走進一間帶浴室的卧房。蒂姆道:「這是你的房間。」他放下朱巴爾的包,離開了。在一張桌上,朱巴爾發現了水、玻璃杯、冰塊和白蘭地——他最喜歡的牌子。他給自己調了一杯,呷上一口,隨後滿意地長嘆一聲,脫下厚厚的夾克。一個女人端著一盤三明治走了進來。在這地方,一般人都穿著短褲、小背心和圍裙之類,與其說是為了遮羞,還不如說是為了展示。這一位的穿著打扮很不一樣,朱巴爾於是推測對方是酒店女僕之類。但她卻對他微微一笑,「開懷暢飲,永離乾渴,我們的兄弟。」她放下托盤,去浴室里為他放水,之後又在浴室和卧房査看—番,「還需要別的什麼嗎,朱巴爾?」

「我?哦,不,一切都好。本·卡克斯頓在嗎?」

「在。他說你肯定想先洗個澡,讓自己舒服點兒。有什麼需要儘管說。跟任何人講都行。或者讓人去叫我。我是帕特。」

「噢!天使長弗斯特的一生。」

她露出兩個酒窩,朱巴爾原本猜想她大概三十來歲,可這一笑讓她突然年輕了許多。「是的。」

「我非常希望看看。我對宗教藝術很感興趣。」

「現在?不,我靈悟到你想洗澡。除非你願意我來幫幫忙?」

朱巴爾回憶起自己那位文身的日本朋友,她也曾這麼提議過,許多次。可他現在只想洗去一身臭汗,換上夏天的衣服。「不了,謝謝你,帕特。但我真的想看,在你方便的時候。」

「隨時歡迎。不必著急。」她離開朱巴爾的房間,動作很快,卻―點也不匆忙。

浴缸里躺著挺舒服,但朱巴爾硬把自己拽了出來。他打開拉里收拾的行李,發現裡面竟然沒有休閑的夏裝,於是不滿地嘀咕起來。看來只好拿涼鞋、短褲和一件鮮艷的了恤將就湊合了。這身打扮讓他活像只濺滿油彩的鴯鶓 ,一雙瘦巴巴、毛茸茸的腿顯得格外突出。幸運的是,幾十年前朱巴爾就不再為這些事兒操心了。眼下先這樣就行,直到他需要上街……或者上庭為止。不知道這裡的律師協會跟賓夕法尼亞的有沒有互惠協議?

他找到了起居室,地方挺寬敞,不過和其他的酒店設施一樣,缺少個人風格。有幾個人正在看立體電視。除了在戲院里,朱巴爾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電視。其中一個抬頭瞟了一眼,起身向他走過來,「嗨,朱巴爾。」

「嗨,本。情況如何?邁克還在牢里嗎?」

「哦,不。我跟你通話之後沒多久他就出來了。」

「初審的日子定了?」

本笑道:「不是那麼回事,朱巴爾。他們沒釋放邁克,他自己逃了。」

朱巴爾惱怒不已,「蠢到家了。現在可好,要想贏這案子得花上八倍的力氣。」

「朱巴爾,我告訴你不用擔心。他們以為我們這些人都死了,現在邁克又失蹤了。所以,我們跟那裡市政府的爭執已經成為過去,沒有關係了。我們會去別的地方。」

「他們會引渡他。」

「別怕。他們不會的。」

「唔……他在哪兒?我得跟他談談。」

「邁克的卧室跟你的只隔了兩間房,但他正在閉縮冥想。他留了話給你,讓你不要採取任何行動。如果你一定要見他,吉爾可以把他叫出來。但我不建議你這麼干。沒必要著急。」

朱巴爾恨不能馬上就跟邁克談談,再為了惹上這堆麻煩好好訓他一頓。可是,打擾入定的邁克比打擾正口述故事的朱巴爾還要糟。那孩子「完滿地靈悟」之後自然會結束自我催眠,否則就得重新回到催眠狀態。這時候叫他就跟叫醒冬眠的熊一樣毫無意義。

「好吧。但等他醒了我要見他。」

「當然。放輕鬆些,跑了這麼遠,你也該休息休息。」本把他拉到圍在電視前的那堆人中間。

安妮抬起頭來,「你好啊,老闆。」她給他騰出塊地方,「坐下。」

朱巴爾在她身邊坐下。「我能不能問問,你到底在這兒幹嗎?」

「和你乾的一樣——無所事事。朱巴爾,別發傻了。我們也屬於這裡,和你是一樣的。可當時你心煩意亂,我們不想跟你爭。輕鬆點兒吧,聽聽他們是怎麼說咱們的。治安官剛剛宣布說,他要把我們這些娼婦全都趕出城去。」她微微一笑,「我還從來沒被人趕走過呢。他們驅逐娼婦的時候讓坐火車嗎?我是不是得自己走路?」

「我不記得這方面有什麼特別的禮儀。你們都來了?」

「對,不過別擔心。拉里和我一年前就安排好了——有備無患嘛。沒人在的時候,馬林托克家的幾個男孩子會幫咱們看家,他們知道爐子怎麼用、開關在哪兒之類的;你就放心吧。

「呣!我開始覺得我自己不過是個寄宿的了。」

「是你要我們別拿家務事煩你的。話說回來,你不讓咱們一塊兒走真可惜了。我們比你早到了好幾個鐘頭。你肯定是遇上了麻煩。」

「沒錯。安妮,這次回去以後,我一輩子都不準備再出門了……而且我還要拔掉電話線,再提把大鎚子去找嘰嘰呱呱匣子。」

「好的,老闆。」

「這次我是說真的。」他瞥了一眼那個奇大無比的嘰嘰呱呱匣子,「這些廣告還有完沒完?我的教女在哪兒?別告訴我你把她留給馬林托克家的傻兒子了!」

「當然沒有。她在這兒,還有個保姆呢,謝天謝地。」

「我要見她。」

「帕特會帶你去的。我都被她煩死了,這一路她簡直就是個小討厭。帕特親愛的!朱巴爾想去看阿比。」

文身女人正走過房間,不慌不忙,但速度飛快。她停下來道:「沒問題,朱巴爾。我正好有空。這邊走。」

「孩子們都在我房間里,」她對奮力追趕的朱巴爾解釋說,「好讓甜麵包照看他們。」

看到帕特麗夏的助手時,朱巴爾不由微微有些吃驚。床上是條盤成一圈的大蟒蛇防線,一段蛇身把這個圈隔斷,形成兩個搖籃大小的巢,裡面各墊一張嬰兒毯,每張毯子里都是個寶寶。

他們剛進門,蛇保姆就探究似的抬起腦袋。帕特撫摩著她,「沒事,親愛的。朱巴爾爸爸想看看她們。摸摸她,讓她靈悟你,下一次她就認得你了。」

朱巴爾最心愛的女朋友咯咯叫起來,還衝他蹬著小腳,他對她咕咕咯咯一陣,然後拍了拍大蟒。朱巴爾還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蟒蛇。真沒想到人工飼養的大蟒竟能長到這麼長。甜麵包交錯的條紋顏色分明,尾巴的色彩更亮些,好不顯眼。帕特這隻一流的寵物讓他不由有些嫉妒起來,沒時間跟它交個朋友實在太遺憾了。

蟒蛇像只貓咪一樣用腦袋蹭著他的手掌。帕特抱起阿比,「甜麵包,你怎麼不告訴我?如果寶寶需要我的幫助,她會立刻跟我講。她能做的只是在她們想爬出去時把她們輕輕推回來。可她就是靈悟不了寶寶濕了就得換尿布——甜麵包看不出那有什麼不對的。阿比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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