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有瑕疵的身世 第八章

吉爾在心裡自己安慰自己,本一定是嗅到了什麼新線索,忘了告訴她便追了上去。但她並不相信。她知道,本之所以成功,就是因為他十分注重各種細枝末節。他記得各種人物的生日;哪怕忘掉賭債,也不會忘記匆匆寫下一張便條。無論去哪裡,無論多麼緊急,他都可以——都會——在路途中花上一兩分種時間,給她留下一段錄音留言。

他肯定給我留了話!午休時,她打電話到本的辦公室詢問,他的資料員兼辦公室主任奧斯伯特·基爾加倫肯定地說,本沒給她留言,也沒有打電話來。

「他說過什麼時候回來嗎?」

「沒有。不過我們總是事先攢下幾篇文章,遇到這種情況就可以拿出來應應急。」

「嗯……那他是怎麼跟你聯繫的呢?從哪兒?哦,對不起,我是不是問得太多了?」

「沒關係,博德曼小姐。他沒往這兒打電話,只發了份電傳,發送地點是費城的佩奧利。」

吉爾不滿意這樣的回答,可她又能怎樣呢?她獨自坐在護士食堂里,撥弄著盤子里的食物,一點胃口也沒有,滿腦子胡思亂想:出事了嗎?不像呀……莫非自己愛上了這獃子……

「嘿,博德曼!發什麼呆!」

吉爾抬頭一看,見是營養師莫莉·惠爾賴特,正瞪著自己。她忙答道:「對不起。什麼事?」

「我剛才問你,怎麼把一個吃救濟的窮病號轉到了豪華病房?」

「沒有啊。」

「k-12在你負責的那層吧?」

「k-12號?什麼吃救濟的,那是個大富婆!錢多得使不了,上這兒來找大夫,看看她鼻子氣兒通不通的。」

「哼!鬼話!除非她一夜暴富。十七個月來,她一直住在老年收容所的病房裡。」

「總是哪個環節弄錯了吧?」

「我那兒絕對不可能——我不會讓自己負責的配餐出錯的。膳食配餐有許多講究,什麼減肥餐、調理餐、進補藥膳等等,搭配不同,功能各異。相信我,親愛的,什麼人配什麼餐,絕無雷同,就像人的指紋,沒哪兩個是相同的。」說著,惠爾賴特站起身來,「姑娘,我得走啦。」

「莫莉在瞎嚷些什麼?」旁邊一個護士問吉爾。

「沒什麼,她把病人的配餐弄混了。」莫莉的話提醒了她:可以通過檢查各配餐點的配餐記錄,找到藏匿火星來客的病房。但她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醫院太大,逐個探詢各樓層、各科室的配餐點,得花好幾天的工夫。貝塞斯達急救中心原是一家戰時海軍醫院,後來逐步擴大,收治病人早已不限海軍官兵。現在,它已經成為一個集醫療、保健、教育、福利救濟於一身的大型醫學中心,成了一座小城市,隸屬於自由世界聯邦。

不過,班克遜太太的情況的確有些蹊蹺。按理說,醫院收治各種病人,自費的、福利救濟的及政府公費的,但病房是有區別的。吉爾所在的樓層全是豪華高級病房,通常只接待聯邦議會的議員以及其他高級官員,普通病人極少住進這個病區。

也許普通病房人滿為患,安不下了,才把班克遜太太暫時調到高級病房來的。對,可能是這樣。

吉爾不及多想,又忙碌起來——又有新病人住進來了。很快,她發現缺一張自動升降床。她按慣例打電話到數百米外的供應部催要,可那裡的倉庫也一時短缺。吉爾想起在k-12病房休息室見到的那張空床,顯然是安裝水床時騰出來的。她還提醒衛兵別在上面坐呢。

那張空床也許還在一沒準能拿來應應急。

k-12休息室的門緊鎖著。吉爾拿通用鑰匙一擰,居然開不了。也許是鎖壞了。她記下一會兒得通知維修部,又來到旁邊的監護醫生值班室,想找班克遜太太的監護醫生打聽一下那張空床。

醫生還是原來見過的那一位,布拉什大夫。按他自己的說法,他既不是這兒的實習醫生,也不是正式醫生,而是迦納大夫請來照顧班克斯太太的。一見吉爾探頭張望,布拉什立即招呼道:「博德曼小姐!你來得正好!」

「有事嗎?病人還好吧?」

「她沒問題,」他瞥了一眼監視儀,答道,「可我有。」

「出麻煩啦?」

「能替我值五分鐘的班嗎,小姐?就五分鐘。可別告訴任何人。」

「應該沒問題吧。借用一下你的電話,給我同事打聲招呼,說我在你這兒就行了。」

「不行!」他叫起來,「我走後,鎖好門,不放任何人進來,直到我輕敲《理髮修面》的拍子,聽到後再開。做個好姑娘,行嗎?」

「沒問題,大夫,」吉爾滿腹疑惑地說,「病人需要什麼處理嗎?」

「不,不,你只管坐著,看著監視儀就行,別去打擾她。」

「好的,如果有情況我上哪兒找你去?醫生休息室嗎?」

「我去過道那頭上廁所。好啦,別告訴任何人——切記!」

布拉什走了。吉爾鎖好門後,坐下來,不時看看儀錶或監視儀。老太太睡著了,儀器顯示脈搏跳動有力,呼吸平穩正常。真不知道為什麼需要人時時看著。

過了一會兒,她想起身到隔壁主病室的休息室去,看看那張空床還在不在。布拉什醫生雖然吩咐不許走動,不過不會有事,反正不會驚動病人。干護士已這麼多年,她早學會如何在病房裡踮著腳尖走路了。再說,多少年前她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醫生的那些個條條框框,遵守不遵守,大多沒什麼關係,只要別讓他們逮著就行。這樣一想,她便踮起腳尖,輕輕推開主病室的門,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她瞥了班克遜太太一眼,正睡得跟死人一樣,是老年病人特有的那種昏睡。吉爾影子一般穿過病室,來到休息室門前。門鎖著,她掏出鑰匙,打開門。

門一開,吉爾就瞅見了那張床。可房裡有人!椅子上坐著一個人,一本畫冊攤在腿上——是火星來客!

史密斯抬起頭來,一見吉爾,臉上立即綻出嬰兒般燦爛的笑容。

吉爾只覺一陣眩暈。瓦倫丁·邁克爾·史密斯?他在這兒?怎麼可能,他不是轉出去了嗎?《住院日誌》寫得清清楚楚!

一連串事件串聯起來,顯露出醜惡的事實:電視新聞中那個「火星來客」,冒牌貨……垂死的老婦人,掩人耳目的煙幕彈……休息室另一側的門,好端端的,通用鑰匙卻突然打不開了……說不準哪個深夜,神不知鬼不覺,一輛靈車幽靈一般開進來,白布遮蓋之下的屍身,不是一具,而是兩具!

吉爾驚慌起來,一種危險逼近的巨大恐懼感向她襲來。她無意間碰上了一個可怕的秘密。

史密斯笨拙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伸出雙手,叫了聲:「水兄弟!」

「嗯……嗨!你好嗎?」

「好,我高興。」他嘰里咕嚕說了一通聽不懂的怪話,跟著又一字一板地講起英語來:「你來了,我的兄弟。你離開,又回來。我要長飲你的水 。」

吉爾的心裡,半是水一般的柔情,半是寒冰一樣的恐怖,兩相激蕩搏殺,把她的心都快撕裂了。史密斯卻渾然不覺,自顧自地說著:「看到嗎?我走路!我長力氣啦。」他走了幾步,停下,氣喘吁吁,然而得意非凡,笑容滿面。

吉爾勉強擠出笑臉,「沒錯,你進步啦,越來越有力氣啦,真是好樣的!可我不能久留——我是順便來跟你打個招呼的。」

他的表情頓時沮喪起來,「別走!」

「哎呀,我必須走了!」

史密斯愁眉苦臉,難過地補充了一句,說得十分肯定:「我傷害了你。我不知道。」

「傷害我?哦,不,沒有的事!可我得走了——耽擱不得!」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帶我走,我的兄弟。」與其說是請求,不如說是宣布。

「什麼?噢,我做不到。我必須走了,馬上。記住,我來這兒的事,別對任何人提起,求你了。」

「不說水兄弟來過?」

「沒錯,不對任何人說。嗯……我會回來的。做個乖孩子,等著我。記住,不告訴任何人。」史密斯仔細琢磨著,然後庄重地說:「我會等。我不說。」

「好樣的!」吉爾心想,不知他能不能信守這個諾言。她的目光落到通向另一側走廊的那道門上,這才明白,那裡的門鎖並沒有壞。門上多加了一個門閂!按慣例,醫院裡的廁所、休息室一類的門,雖裝有門鎖,但只能從外面鎖上,無法從裡面反鎖,用通用鑰匙總可以從外面打開,免得病人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而在這兒,門鎖讓史密斯出不去,門閂讓醫院的人進不來,就算有通用鑰匙也不行。

吉爾拉開那個門閂,對史密斯說:「你等著,我會回來的。」

「我等。」

回到監視室時,吉爾聽到門外響起「篤!篤!滴——篤……篤,篤!」的敲門暗號。布拉什回來了。吉爾趕緊打開門。

布拉什一頭衝進來,氣急敗壞地低聲喝道:「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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