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這就是你的CK

新左批評家都愛對中國小資進行文本分析,頻繁出現在這些文本中的各種西方品牌——例如《上海寶貝》里的CK內褲,《支離破碎》里的杜蕾斯避孕套,等等——這一大堆名詞,最惹批評家生氣。據他們揭發,這些名詞做為西方時髦文化的符碼,構成了「後殖民時代的慾望書寫」的核心,「表徵了中文書寫相對於西方文本來說是一種次級的文本」,是「自我殖民化的結果」,也是跨國資本「文化同質化的陰謀或共謀的產物」。名可名,非常名。名詞,好在雙方都不缺。

羅蘭巴特認為,名比實更令人激動。就文本分析而言,小資和他們的文本分析者其實都是「名牌/名詞」陰謀的受害者。儘管我在任何方面都不是一個陰謀論者,但是我也經常受到頻繁出現在另一些文本中的「名牌/名詞」的迫害,在那些文本中,做為名詞的各種西方名牌並未散發出任何「後殖民慾望」氣息,也絲毫沒有小資或中產氣質,倒是令人絕望地嗅出了一陣陣陰謀的味道。

哈爾濱「寶馬案」一波未平,西安「寶馬案」一波又起。幾經波折,西安男青年劉剛終於得到了他應得的那輛「寶馬」,做為這個事件的讀者,我也從文本中得到了更多的「寶馬」——算上哈爾濱「寶馬案」,我在這兩起新聞報導的文本中所接收到的做為名詞的「寶馬」,應在五百至一千次之間。也真是邪了門了,不知何故,漢語新聞文本中的那些「名牌」近年來老是跟違法犯罪有關。在兩起「寶馬案」疑雲密布、黑幕重重的文本中,「寶馬」二字雖然以超乎尋常的頻率出現,卻與這一符號在中國想像里能指的中產生活渾身不搭界。以「名牌/名詞」在文本中出現的頻率而論,Nielseings去年發布的一項報告顯示,若以特定顧客瀏覽數及瀏覽頁面計算,ebay已成為全球第一大名牌奢侈品售網站,證據是以LouisVuitton做為關鍵字的搜尋次數在ebay每日達53萬次,Prada以34萬次次之。我在中文Google上以「寶馬」做為關鍵詞展開搜索,結果雖有46萬6000項,一時竟也難以分清哪些是奢侈品,哪些是罪案。

在某些報導裡面,文本中的名牌確實與案情有關,因為名詞所代表的那個物件不僅是案情的直接證物,同時也是「貴重消費品」或者「富人」的能指,而在另一些報導中出現的名牌,我實在讀不出它與案情有更多的關聯。據台灣某報:「台中市警方前天晚上在興中街一家賓館內,查獲一男一女從房間內一同走出,上前盤查,發現該名女子是四川籍的曾××(二十六歲),於是將其帶回派出所偵訊。長相清秀的曾女身著露背裝、迷你裙,打扮相當入時,尤其她手提高檔的LV包包,讓警方眼睛為之一亮。」

雖然警察也有權是LV的愛好者,不過就文本來看,讓警察「眼睛為之一亮」的顯然是一起風化案而不是名牌手袋盜竊案。當然,「眼睛為之一亮」的超隱喻也可以是:「提LV包包的女人竟然也涉嫌賣淫活動了」,或者「LV包包實在太貴,愛慕虛榮的女人為了擁有它竟然要去賣身……」。NND這種報導讀多了,不覺就暗自形成一種心理上的閱讀期待。台灣報紙上的另一則新聞:「內政部長蘇嘉全的妻子洪恆珠在老家屏東市,光天化日下遭飛車搶匪搶走皮包及包里的一萬多。」該搶案在五天內偵破,我也像追電視連續劇那樣連追了五天,追到大結局,心中竟悵然莫名。經自我反省,蓋因所有報導中無一字提到那個被搶皮包的牌子,太沒專業精神了吧。

「名牌/名詞」在新聞報導文本中的能指遠較小資文本來得豐富。非常不好意思地向各位坦白,我第一次知道BVLGARI除了珠寶香水手錶酒店之外還賣紗巾,並且第一次近距離仔細看清了其中某款絲巾上那種被描述為「方形中棕色圓點體現出珍珠的形狀」的圖案,不是專賣店,也不是時尚雜誌,而是央視國際網站。那條政治不正確的絲巾就出現在那個超文本(對一則網路報導的回應和解釋,公文體)裡面。BVLGARI對我造成的傷害是,我因此而一直憂心忡忡,擔心那些臉頰兩側各有兩小塊圓點狀「高原紅」的女人們從此都上不了電視。

CK是小資及其文本分析者在各自的文本中最愛引用的一個名詞。說CK,CK就到,上周有外電說,卡文克萊在曼哈頓雀兒喜區(Chelsea)某餐廳吃飯時,忽有一客人趨前自稱是CK內衣的超級粉絲。目擊者稱,那位仁兄突然對卡文克萊說:「這就是你的卡文克萊產品。」接著便迅速將褲子脫下,秀出著名的CK內褲,退休設計師卡文克萊為之「震驚,當場滿臉通紅」。當我們在「寶馬案」或「絲巾案」一類的新聞文本中遭遇名牌,感覺會不會像遭遇過度熱情粉絲的CK那麼糟糕呢?事情也許就像索爾貝婁在《像他這樣一個知識分子》中所說的那樣:「沒錯……事情的糟糕保證它是個真正的經驗,這是我們所經歷的,存在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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