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回 弄妖法虎豹豺狼 四將假扮打魚船

次早起來,吃些早膳,仍舊獵人打扮,別了老兒上山取小路而行。扒山過嶺,約有十餘里,恰見樹木參差,郁叢叢的俱是長松翠柏,地上俱是矮蓬的竹條荊棘,真箇是上不見天,下不見地。亮祖把眼細細一望,正是官衙後面,所以蔭養這些草木。亮祖便對孫虎曰:「你可記著此處。」孫虎應道:「得令。」正待要走過去,祇見搖旗吶喊,火炮連聲,亮祖吃了一驚。原來縣官在那裡操演軍士。亮祖因而立住了腳,細細看他的光景,馬軍步卒一共也不上五千之數。未及半個時辰,恰見一連三四個兄弟,都一般披了發,叉了劍,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如律令!」祇見一個葯葫蘆,早有許多盔甲、軍馬,分著青、黃、赤、白、黑五方旗號,倒將出來。又有一個把葯葫蘆一傾,卻是許多虎、豹、獅、象,張牙舞爪,在演武場中撲來撲去,把這些軍士趕得沒處安身,那縣官也沒做理會。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且說兵船上人看見打魚的船漸漸傍來,即便喝道:「你船上捕魚的,敢是鐵做的頭么,敢在此往來。」船上人一齊應道:「長官且聽,我們也祇為官差,沒奈何,在此辛辛苦苦的。你們不信,臂腿打得稀爛在這裡。……」說未完,一個人便脫下褲子來,兩腿上血淋淋的怕人。那些軍士便都道:「可憐!可恨!就似我們縣裡的瘟官,一樣不通人情的。」又有一個打魚的曰:「你們縣官一向聞將說好,怎麼你們也說這個話兒?」恰有一人道:「好,好,好!祇恐幹事不了,我們這個李天祿,終日克減軍糧,如今卻要我們擋風抵浪。可惜祇是朱兵不來,若來呵,我們這伙兒散了,還在這裡不成。」那打魚的搖著船,也暗笑道:「長官,長官!怕眾人不是你一人的心裡。」那人又道:「這個倒是人人的真情,怕他做甚?」漁船上因唱個吳歌道:

一邊搖,一邊唱,漸到鶴山嘴子上又望見一叢兵船,大大小小也有二百隻,恰一般如此,懈懈的不甚提防。那六隻漁船擺來擺去,不住的在東西打探實落消息。又祇見一個官兒,遠遠的騎著匹馬,前面卻有數十對弓兵,俱執著鎗刀或木棒的。又有兩個人,背著兩面水牌,牌上寫許多字。一聲高一聲的喝將過來,在水兵船邊坐下。這些船上官兵,俱披掛盔甲,手執器械,在船邊立著。趙甲、錢乙、孫丙、李了逐名的點過去。一船完了又是一船。看看點完了,又聽得那官口裡吩咐道:「主將有令,建康朱兵不日到來,你們須要小心把守。岸上人不許下船,船上人不許上岸。江上船隻不許一個往來,恐有姦細。若是岸上有些疏失,罪坐陸兵;若是江上有些疏失,罪坐水兵,殺得朱兵一個,賞銀十兩;殺得十個,賞銀百兩,官升三級。前者,或有糧餉扣除,今盡行補足外,又每日每名加給行糧銀二錢。爾等須要努力同心,務在必勝。」吩咐已完,人人皆奮勇十倍。那官兒正欲起身,忽指著這漁船曰:「這些船決不許一個攏來,你們可吩咐他們火速回去。倘若不從,拿來梟首示眾。」那漁船聽了,便也慌忙依他撐過鶴山去了。漸到江心,六隻船商議道:「看了起初光景甚覺容易,及至號令便大不相同。我們且把船盪去,看鹿山頭邊施為怎麼,方可計較用事。」說說笑笑,因指一個曰:「你先前腿上的血從那裡來的?」那軍士應曰:「這就是早時殺來吃飯的雞血。」十餘人拍手大笑。不覺的船到鶴山嘴上,祇見遠遠的兵船,望見我們的漁船,便都立在船頭搖著旗,彎著弓,喝道:「你們這些船做什麼的?」漁人見問,便流水將網撒到大江中去。這些水兵看是捕魚的,各各回艙去了,眾漁人打個暗號,仍舊放到江中順流。日間大約如此了,夜裡再放了船去打探聽,話不絮煩。

且說亮祖同孫虎帶了些人,徑尋富陽後山小路而行。由先賢程伊川的衣冠墓,上鶴山麥坂嶺,又過了十來個山頭。天色尚晚,路徑錯雜。遠遠望見一個坡里蓋著幾間茅屋,一點燈光射將出來。亮祖便領眾人上前叩門,祇見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兒在門裡盤問曰:「是何人到此?」亮祖便應曰:「我們是桐廬獵戶張十七,因趕一個野獸兒在這近邊,如今天晚,不便找尋,特到府上討擾一宵,明日奉酬金帛。萬望老丈相容遠客。」那老兒搖得頭啟言:「客官請別處方便,我這裡一來淺窄;二來寒舍偶有小事;三來前面不上半里路,就有宿店,何不到那邊更穩便。」纔說得完,即走進裡面去了。亮祖即叫人去前後樹林中探望,再沒有一個人家可以借宿,祇得再去叩門。那裡面任從怎麼叫,再不來睬你。惹得孫虎火性起來,跑到後門邊,恰有一隻犬汪汪的吠,他即抽出腰刀一張,比曰:「你家裡人一毫不曉事。我們奉了上司明文,到此要虎膽合葯,限定時日不許有違。在山砍山,遇水渡水。先前明明趕了個大蟲到你後園,因何你這人家怎麼如此大膽,竟閉了門,不許我等來捉。你等今日既不開門,祇恐明日稟知上司,教你這老頭死不死、活不活的苦哩。」便叫幾個軍士假意在後樹林中,不住的叫喊。又扒到樹上故意截些竹木,在屋上草里亂丟下去。頃刻間,又砍了一堆茅草放在他的房邊,便把帶來取火的石頭敲了幾下,那火烘烘的著起來。裡面人祇估延燒屋宇,慌忙開了後門來救。那些軍士,一個做惡,一個相勸,早把身子捱進他家裡去。那老兒見勢頭不好,祇得張起燈來,開前門接入。亮祖等一伙人進內坐下。朱亮祖到堂上與老兒施了個禮,便曰:「老丈休得見怪,我們祇因前後沒處安身,故此兄弟們造次行事。」老兒道:「列位大哥休要發怒。我這裡地名叫做塔前。近來有個姓宋的,專會行妖術,兄弟四人俱會剪紙為馬,撒豆成兵。平日間,祇在村莊上或鄰近地方,賣些符法;敬重他的,他便乘機騙些財帛或是酒食;倘若不敬重他,他便在人家門首邊或灶頭邊,或廳堂邊,做下些妖法,使你家中日夜不得安穩,然後待人去請求他,他便開了大口,要多少謝儀,方肯替你收拾回去。因此,人都稱他做宋菩薩或稱為宋殿下,今者我們縣官,為建康朱兵殺來,因此禮請這宋殿下,要他在軍中作法救護。他說一句話兒,官吏無不奉行。我們近鄰與他有口舌的,他就乘機報復。今早,又叫縣官行牌來曰:『朱兵既取桐廬,諒不日要來攻打,必有細作到來探聽虛實,須要嚴行保甲,不許容留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在下原與他有些小隙。今見列位大哥們一伙人,又不是我本縣居民,倘有些山高水深,必然落在他的圈套里,所以先時不敢應命。」亮祖曰:「我們祇道為著甚的,原來如此,請老人家放心!」那老兒叫伴當快關好了前後門,便告辭進去了。亮祖因吩咐從人做了晚膳,各取出被鋪來睡了。

峻嶒石壁倚江干,水闊漁船卧晚煙。

夕陽萬樹依岩岸,秋影千帆接遠天。

接連天水接連天,寒雲落鴈渡沙邊。

耳中聽說心中語,說道無緣也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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