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回 朱太祖誤入廬山 舍布施題詩恨僧

卻說太祖夢中,分明見武當山玄天上帝,自來接駕,不題。

太祖次早起來,聚集諸將,商議興兵伐北之事,恰令軍師劉基仍回金陵與李善長等,畫策攻取東吳。劉基方要起身,太祖恰也送出帳外。此時正是晌午時節,祇見紅日當中有一道黑光從中相盪。太祖仔細看了一會,對劉基曰:「莫非閩廣之地有小災么?」劉基曰:「此不主小災,還主東南方有折損一員大將之慘。主公可遣使往東南,曉諭將帥謹慎防禦,以嚴天戒。」遂辭了太祖,竟回金陵,不題。

廬山高萬丈,原何不接天。

一朝雲霧起,天與地相連。

不一日,竟抵武昌郡岳州府。原來此城三面皆水,惟北邊是陸路。太祖便令正北安營,即令廖永忠、康茂才於江中聯舟為長寨,絕他出入救援之路。

卻說張定邊在鄱陽大敗,便夜裡把小船裝載友諒屍骸,並長子陳理奔回武昌發喪成服。因立陳理即了皇帝的位,建元德壽。恰有探子報知,那陳理聽了大驚,實時與張定邊計議。張定邊曰:「臣荷先王之恩自當死報。」乃率兵二萬屯於高冠山。那山極其峻偉朱師仰面而攻,甚難措辦,彼此相持將有半月。太祖雖憤怒,亦無可奈何。因對眾將曰:「來朝敢有奮勇先登者吾當隆以上賞。」祇見陣中傅友德當先直上,面上中了一箭,脅下復中一箭,鏃出腦後,友德唿噪愈力,顏色不變。郭子興看友德猛力爭登,因相與夾攻,被賦一刀傷了左手,猶然灑血馳擊,斬獲甚多,賊遂四散而走。我們軍士便據了此山,俯瞰城中毫忽都見。太祖遂率兵環攻保安門,鳴金收軍。太祖親為友德敷調瘡葯,讚歎曰:「便是關張驍勇,亦祇如此。」恰說陳英傑見朱兵攻門甚急,便啟奏陳理,曰:「昔關羽以單刀斬顏良於百萬軍中,張飛以一騎擋曹兵百萬於霸陵之左。臣雖不才,願以死報主公,沖入敵營斬那朱某首級回來。」陳理曰:「他那裡有雄兵二十萬,勇將千員,不可輕去。」英傑回曰:「彼處方纔安營,各將決然都在本帳整頓隊伍,驟然沖入,必可成功。」陳理曰:「縱便成功恐亦難出敵人之手。」英傑仰天嘆曰:「若殺得朱君志願畢矣,雖死何惜。」便縱馬持刀直入轅門。太祖方纔坐定在胡床上,祇見英傑徑至帳中,太祖大驚,止有郭英在帳中,便叫:「郭四為我殺賊!」那英傑徑對太祖刺將過來。郭英奮唿直入,手起一鎗把英傑登時槊死,將劍梟了首級。太祖即解所御赤戰袍賜與郭英,曰:「真是唐之尉遲敬德。」郭英拜受曰:「即今可將這賊首級招陳理來降。」太祖聽計。郭英拿了首級走至轅門,看著眾將曰:「因何不守營門讓賊人肆志沖入?猶幸有我在此救主公,你們合當斬首示眾。」這些軍士齊齊跪下,道:「果是不小心。奈賊人一時殺死了七八人,凶勇得緊,不能阻擋。且營帳未定都各自去整理,因此疏虞,望將軍審究!」郭英吩咐:「姑恕你們的死,發令軍政司,各打六十,以懲後來。」說罷,匹馬單鎗徑直向武昌北門而走。陳理同張定邊正在城樓上遙望,祇見一將提著首級飛馬而來,二人大喜,祇曰:「是英傑手到功成。」忽然轉念道:「陳將軍去時,卻是紫袍金甲,今緣何是白袍銀鎧?」便同眾人仔細認識方曉得是郭英。漸漸的來至城下,大叫:「爾等大羊之徒焉敢充作虎狼,而戲蛟龍乎?吾今擲還陳英傑首級,汝等若知時務,可速投降不失富貴。」便將英傑首級從馬上一丟,直丟進城裡來。又曰:「我郭將軍且回去,你們可清夜細量。」把馬勒轉而去。太祖說道:「郭英此去陳理等必然寒心;然尚在猶豫未決。」便喚編修羅復仁再到城下,極口備陳利害。那陳理回到殿中對眾人曰:「欲降,則失了先君的事業;欲不降,則兵糧俱乏,如之奈何!」卻閃過楊從政來,曰:「昔日秦王子嬰降漢,漢且全之;今聞朱公仁德,倘是去降非惟保身,亦可免及九族黎民之厄。」陳理回看張定邊,那定邊道:「社稷已危,有負先王之託,惟死而已。」遂拔劍自刎。陳理放聲大哭,曰:「定邊、英傑是先王托他輔助寡人驍將,今皆身死,孤將何恃!楊丞相可草表投降。」一面吩咐將張定邊屍骸及陳英傑首級,俱以禮葬於城外。即進宮中見母親楊氏,具吉納降一事。楊氏曰:「吾不能為孟昶之母。」將頭撞柱而死。

此段即是太祖誤入廬山也。不題。

且說太祖偶出營前散步,但見四面山水清幽可愛。正是:

正看之時,忽聽鶯聲鳥語,心中不舍,祇管信步行去,耳畔微聞鐘聲。太祖定睛一望方見一所古寺,周圍水繞,寺前又有一座石橋,太祖緩緩行至橋上。但見雲浪騰空,波濤洶湧,太祖心中驚懼站立不住,祇得走過橋去。已到寺前。山門口上懸一匾,寫著「古雷音寺」。太祖正欲進去,不想一陣怪風響過,跳出一隻吊睛白額錦毛花斑虎來,好生厲害。太祖猛然一見大蟲,早已跌在山崖石邊,口內說道:「吾命休矣!」祇見寺中忙奔出一個老借來,形容古怪,鬚眉皓然,手執竹杖,口內吆喝:「孽畜,休得無理!」那虎俯伏崖邊不動。老僧走近前來用手扶起太祖,便曰:「不知陛下駕臨,有失迎候,被這惡畜驚了聖躬,實老僧之罪也。」太祖起來整整衣冠,看見老僧舉止異常,乃開口說道:「偶然閑步,得瞻慈容,更勞驅逐惡畜,誠萬幸也。」老僧又道:「陛下連日運籌帷幄,因便至此,請方丈一茶,少盡山僧微意。」太祖欲待不去,看見景緻清幽,心中羨慕;欲待竟去,猶恐久坐耽遲礙於長行。正在沉吟,和尚又道:「陛下不必遲疑,請進茶,即送駕返,決不相羈。」太祖遂舉步走進山門。但見松柏森森,雲連屋宇。又走到一重門首,似王母瑤池,真非人世。不覺已至大殿檻外。太祖抬頭一看,正是:黃金殿宇,白玉樓台。一帶平坡,儘是瑪瑙砌就;兩過階級,尤如寶石嵌成。碧檻外,萬朵金蓮騰瑞色;寶殿上,千枝玉樹放光明。白玉瓶內,插九曲珊瑚;矮銅鼎中,焚八寶紫真氳。一對青金榻,兩扇白玉屏。珍珠亭,焰焰寶光連白日;琉璃塔,騰騰瑞氣接青雲。三尊古佛,指破有為、有相;十八羅漢,參透無滅無生。香風細細菩提樹,花雨紛紛紫竹林。

老僧引太祖進殿,傾眾僧參見,俱道:「陛下享人間富貴,一朝帝主今到寒寺,山荒僻徑,多有褻尊之罪。」太祖道:「今來寶剎,得睹人間未見之珍,天下神仙之府,令人目眩神搖,不知身在何世。」眾僧曰:「蒙陛下矜賞。但此處雖系山徑荒涼,也是難得到的。」太祖四下觀玩,真是一塵不染,萬慮俱消。祇見十數眾僧人,身披架裟,手敲鐘鼓,誦經禮懺。太祖看畢將頭點了點,道:「誠心如此,方是僧人!」老僧引著太祖行至方丈。老僧躬身奉請太祖上座,老僧下席相陪。少頃,小沙彌捧上茶來。須臾茶罷,又擺素齋。老僧說道:「山中無物為敬,多有褻瀆!」太祖連稱:「不敢,後當報答高情。」齋畢,老僧遂於袖中取出一個緣簿來,上面寫著「萬善同歸」四字。雙手遞與太祖,又口中說道:「願主上早發慈悲之心!」太祖接過緣簿,揭開一看,俱列歷代帝王名諱。第一位是漢文帝,喜施馬蹄金一萬;第二位卻是梁武帝,願施雪花銀一萬;第三位便是唐玄宗,樂施珍寶六觔;第四位是傅大士,施財一萬;第五位卻是日蒙正,樂助白金二萬;第六位宋仁宗,樂輸銀三萬;第七位晁元相,喜助黃金二百兩;第八位則天后,發心樂施七千金。老僧在傍,便曰:「如今正在起黃金寶殿,尚欠工需未得完成,望陛下發念。」太祖心中想道:「行軍需用,尚且不足,那有許多金銀布施。」沒奈何,提筆寫道:「朱元璋助銀五千兩。」老僧接緣簿,深深一揖,再三致謝,即送緣簿回房。太祖自思道:「那簿上如何有前朝的人,想是歷代留下來的,亦未可知。」又說道:「和尚不是好惹的,見面就要化緣。我本無心到此,被他將茶果誆住,寫上許多銀子耳,若我日後登了大位,當殺此貪憎,滅盡佛教。」猛想起道:「我在此遊了一會,何不留題,也不枉來此一場。」遂題於碧玉門上:

物在人亡無見期,閑庭系馬不勝悲。

窗前綠竹生空地,門外青山似舊時。

悵望青天鳴墜葉,凄迷枯鉚宿寒鴟。

憶君淚落東流水,歲歲花開知為誰。

陳理次日,率群臣換了縞素,拜辭家廟及友諒的靈,開北門徑到太祖帳中。太祖看見甚是不忍,令人解其縛。陳理向前俯伏請罪,蒙主上寬釋了,便步隨車駕入城。陳理所積倉糧,下令散給遠近百姓,以舒飢困,百姓大悅。太祖升殿後,陳理復叩頭階下。太祖曰:「待我還到金陵,授你官職。」陳理拜謝。太祖即令陳理髮檄與湖廣未附州縣。不數日,盡行納款。因立湖廣行中書省,以楊璟為參知政事,且籍戶口、田地、賦稅,並記友諒原留宮殿什物器皿,太祖一一細看,後籍上卻寫友諒鏤金床一張,太祖笑曰:「此與孟昶七寶溺器何異,如此奢侈,焉得不亡。」即令毀棄。此時卻是至正二十四年,歲次甲辰二月光景。太祖留軍鎮守,仍領兵望金陵而回,復入江西至南昌。朱文正、鄧愈等迎接稱賀平定武昌一事,不題。

朱太祖題畢,老僧出來,看詩句變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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