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回 野羊塘將軍大戰 歌舞地酋長劫營

那知縣接了呈詞,即刻升堂,將舵工、朝奉、水手一干人等,都叫進二堂,問道:「你們鹽船為何不開行?停泊在本縣地方上是何緣故?那些搶鹽的姓甚名誰?平日認得不認得?」舵工道:「小的們的船被風掃到岸邊,那港里有兩百隻小船,幾百個凶神,硬把小的船上鹽包都搬了去了。」知縣聽了,大怒道:「本縣法令嚴明,地方清肅,那裡有這等事!分明是你這奴才攬載了商人的鹽斤,在路伙著押船的家人任意嫖賭花消,沿途偷賣了,藉此為由,希圖抵賴。你到了本縣案下,還不實說么?」不由分說,撒下一把簽來,兩邊如狼如虎的公人,把舵工拖翻,二十毛板,打的皮開肉綻。又指著押船的朝奉道:「你一定是知情伙賴,快快向我實說!」說著,那手又去摩著簽筒。可憐這朝奉是花月叢中長大的,近年有了幾莖鬍子,主人才差他出來押船,嬌皮嫩肉,何曾見過這樣官刑。今番見了,屁滾尿流,憑著官叫他說甚麼就是甚麼,那裡還敢頂一句?當下磕頭如搗蒜,只求饒命。知縣又把水手們嚷罵一番,要將一干人寄監,明日再審。

生苗近日頗有蠢動之意,爾等於發榜後,無論中與不中,且來鎮署要緊!

大爺看過,向二爺道:「老人家叫我們到衙門裡去。我們且回儀征,收拾收拾,再打算長行。」當下喚尤鬍子叫了船,算還了房錢,大爺、二爺坐了轎,小廝們押著行李,出漢西門上船。葛來官聽見,買了兩隻板鴨,幾樣茶食,到船上送行。大爺又悄悄送了他一個荷包,裝著四兩銀子,相別去了。

當晚開船,次早到家。大爺、二爺先上岸回家。才洗了臉坐下吃茶,門上人進來說:「六爺來了。」只見六老爺後面帶著一個人,走了進來,一見面就說道:「聽見我們老爺出兵征剿苗子,把苗子平定了,明年朝廷必定開科,大爺、二爺一齊中了,我們老爺封了侯,那一品的蔭襲,料想大爺、二爺也不稀罕,就求大爺賞了我,等我戴了紗帽,給細姑娘看看,也好叫他怕我三分!」大爺道:「六哥,你掙一頂紗帽單單去嚇細姑娘,又不如去把這紗帽賞與王義安了。」

二爺道:「你們只管說話,這個人是那裡來的?」那人上來磕頭請安,懷裡拿出一封書子來,遞上來。六老爺道:「他姓臧,名喚臧歧,天長縣人。這書是社少卿哥寄來的,說臧歧為人甚妥帖,薦來給大爺、二爺使喚。」二爺把信拆開,同大爺看,前頭寫著些請問老伯安好的話,後面說到「臧歧一向在貴州做長隨,貴州的山僻小路他都認得,其人頗可以供使令」等語。大爺看過,向二爺說道,「杜世兄我們也許久不會他了,既是他薦來的人,留下使喚便了。」臧四磕頭謝了下去。

門上人進來稟:「王漢策老爺到了,在廳上要會。」大爺道:「老二,我同六哥吃飯,你去會會他罷。」二爺出去會客,大爺叫擺飯同六老爺吃。吃著,二爺送了客回來。大爺問道:「他來說甚麼?」二爺道:「他說他東家萬雪齋有兩船鹽,也就在這兩日開江,托我們在路上照應照應。」二爺便一同吃飯,吃完了飯,六老爺道:「我今日且去著,明日再來送行。」又道:「二爺若是得空,還到細姑娘那裡瞧瞧他去。我先去叫他那裡等著。」大爺道:「六哥,你就是個討債鬼,纏死了人!今日還那得工夫去看那騷婊子!」六老爺笑著去了。次日,行里寫了一隻大江船。尤鬍子、臧四同幾個小廝,搬行李上船,門槍旗牌,十分熱鬧,六老爺送到黃泥灘,說了幾句分別的話,才叫一個小船盪了回去。

這裡放炮開船,一直往上江進發。這日將到大姑塘,風色大作。大爺吩咐急急收了口子,彎了船。那江里白頭浪茫茫一片,就如煎鹽疊雪的一般。只見兩隻大鹽船被風橫掃了,抵在岸邊。便有兩百隻小撥船,岸上來了兩百個凶神也似的人,齊聲叫道:「鹽船擱了淺了,我們快幫他去起撥!」那些人駕了小船,跳在鹽船上,不由分說,把他艙里的子兒鹽,一包一包的盡興搬到小船上。那兩百隻小船都裝滿了,一個人一把槳,如飛的棹起來,都穿入那小港中,無影無蹤的去了。那船上管船的舵工,押船的朝奉,面面相覷,束手無策。望見這邊船上打著「貴州總鎮都督府」的旗號,知道是湯少爺的船,都過來跪下,哀求道:「小的們是萬老爺家兩號鹽船,被這些強盜生生打劫了,是二位老爺眼見的,求老爺做主搭救!」大爺同二爺道:「我們同你家老爺雖是鄉親,但這失賊的事,該地方官管,你們須是到地方官衙門遞呈紙去。」朝奉們無法,只得依言,具了呈紙,到彭澤縣去告。

這裡放炮封門。湯鎮台進來,兩個乃郎請安叩見了。臧四也磕了頭。問了些家鄉的話,各自安息。

朝奉慌了,急急叫了一個水手,托他到湯少爺船上求他說人情。湯大爺叫臧歧拿了帖子上來拜上知縣,說:「萬家的家人原是自不小心,失去的鹽斤也還有限。老爺已經責處過管船的,叫他下次小心,寬恕他們罷。」知縣聽了這話,叫臧歧原帖拜上二位少爺,說:「曉得,遵命了。」又坐堂叫齊一干人等在面前,說道:「本該將你們解回江都縣照數追賠。這是本縣開恩,恕你初犯。」扯個淡,一齊趕了出來。朝奉帶著舵工到湯少爺船上磕頭,謝了說情的恩,捻著鼻子回船去了。

次日風定開船,又行了幾程。大爺、二爺由水登陸,到了鎮遠府,打發尤鬍子先往衙門通報。大爺、二爺隨後進署。這日正陪著客,請的就是鎮遠府太守。這太守姓雷,名驥,字康錫,進士出身,年紀六十多歲,是個老科目,大興縣人,由部郎升了出來,在鎮遠有五六年,苗情最為熟習。雷太守在湯鎮台西廳上吃過了飯,拿上茶來吃著,談到苗子的事。雷太守道:「我們這裡生苗、熟苗兩種,那熟苗是最怕王法的,從來也不敢多事,只有生苗容易會鬧起來。那大石崖、金狗洞一帶的苗子,尤其可惡!前日長官司田德稟了上來說:『生員馮君瑞彼金狗洞苗子別莊燕捉去,不肯放還。若是要他放還,須送他五百兩銀子做贖身的身價。』大老爺,你議議這件事該怎麼一個辦法?」湯鎮台道:「馮君瑞是我內地生員,關係朝廷體統,他如何敢拿了去要起贖身的價銀來?目無王法已極!此事並沒有第二議,惟有帶了乒馬,到他洞里把逆苗盡行剿滅了,捉回馮君瑞,交與地方宮,究出起釁情由,再行治罪。舍此還有別的甚麼辦法?」雷太守道:「大老爺此議原是正辦,但是何苦為了馮君瑞一個人興師動眾?愚見不如檄委田土司到洞里宣諭苗酋,叫他好好送出馮君瑞,這事也就可以罷了。」湯鎮台道:「太老爺,你這話就差了。譬如田土司到洞里去,那逆苗又把他留下,要一千兩銀子取贖;甚而太老爺親自去宣諭,他又把太老爺留下,要一萬銀子取贖,這事將如何辦法?況且朝廷每年費百十萬錢糧,養活這些兵丁、將備,所司何事?既然怕興師動眾,不如不養活這些閑人了!」幾句就同雷太守說戧了。雷太守道:「也罷,我們將此事敘一個簡明的稟帖,稟明上台,看上台如何批下來,我們遵照辦理就是了。」當下雷太守道了多謝,辭別回暑去了。

過了幾日,總督把稟帖批下來:

湯奏辦理金狗洞匪苗一案,率意輕進,糜費錢糧,著降三級調用,以為好事貪功者戒。欽此。

仰該鎮帶領兵馬,剿滅逆苗,以彰法紀。余如稟,速行繳。這湯鎮台接了批稟,即刻差人把府里兵房書辦叫了來,關在書房裡。那書辦嚇了一跳,不知甚麼緣故。到晚,將三更時分,湯鎮台到書房裡來會那書辦,手下人都叫迴避了。湯鎮台拿出五十兩一錠大銀放在桌上,說道:「先生,你請收下。我約你來不為別的,只為買你一個字。」那書辦嚇的戰抖抖的,說道:「大老爺有何吩咐處,只管叫書辦怎麼樣辦,書辦死也不敢受大老爺的賞!」湯鎮台道:「不是這樣說。我也不肯連累你。明日上頭有行文到府里叫我出兵時,府里知會過來,你只將『帶領兵馬』四個字,寫作『多帶兵馬』。我這元寶送為筆資,並無別件奉托。」書辦應允了,收了銀子。放了他回去。又過了幾天,府里知會過來,修湯鎮台出兵,那文書上有「多帶兵馬」字樣。那本標三營,分防二協,都受他調遣。各路糧餉俱已齊備。

看看已是除夕。清江、銅仁兩協參將、守備稟道:「晦日用兵,兵法所忌。」湯鎮台道:「且不要管他。『運用之妙,在於一心』,苗子們今日過年,正好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傳下號令:遣清江參將帶領本協人馬,從小石崖穿到鼓樓坡,以斷其後路;遣銅仁守備帶領本協人馬,從石屏山宜抵九曲崗,以遏其前鋒。湯鎮台自領本標人馬,在野羊塘作中軍大隊。調撥已定,往前進發。湯鎮台道:「逆苗巢穴正在野羊塘,我們若從大路去驚動了他,他踞了碉樓,以逸待勞,我們倒難以刻期取勝。」因問臧歧道:「你認得可還有小路穿到他後面?」臧歧道:「小的認得。從香爐崖扒過山去,走鐵溪里抄到後面,右近十八里;只是溪水寒冷,現在有冰,難走。」湯鎮台道:「這個不妨。」號令中軍,馬兵穿了油靴,步兵穿了鷂子鞋,一齊打從這條路上前進。

且說那苗酋正在洞里,聚集眾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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