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籌國政賢相辭朝 行新法乞兒受爵

卻說雙阜關督理政務的大夫,姓廉名潔,曾在佞臣包赤心家做過西席,百端夤緣,故得此美任。秉性貪財好色,初蒞任時,家眷未到,有管稅蠹胥,名喚包靜,訪知他的毛病,便購兩個大腳姿色婢女,扮作家童,送入署內。廉潔大喜,凡有言語,無不依從。包靜又代買辦一切對象,也照例俱領狀,卻不說價。廉潔只道真心為他,誰知賠了一件,賺得十件百件。又有餘大忠薦個家人與他,名喚郎滸,廉潔讓他管理支收。仍有四個也是他們推薦的,在關稽查。包靜等此五人各明坐股分,又暗送羨餘;每日放關事畢,或名園品花,或歌樓挾妓,真箇系朝朝端午,夜夜元宵,俱成刎頸心腹。廉潔有族弟名喚廉勇,其胞妹選入宮中為貴人,元妃薨後,便立為妃。廉潔更加膽壯。

這日,有教成的新歌女過關,包靜留住,請廉潔宴樂三天。第四天,又請郎滸等人行樂。定更時分,正唱得高興,忽見廉潔闖入,眾人驚起,廉潔道:「你們如此快活,卻使我在衙門內寂寞。」包靜道:「今朝系小的母親生日,五位爺賞光,留住小飲,幾位姐姐聞知,亦來拜賀,歌句曲兒以作壽禮。小的母親辭不敢當,他們仍硬坐下。今老爺來得好,到不須請。」說畢,擺出席來,郎滸等退侍兩邊。廉潔賞坐賜酒,彼此戲謔,全無體統。

開懷暢飲半酣之時,忽有親隨稟道:「邑宰蔣羹請見。」廉潔道:「此刻來打什麼混!誰說我在這裡?」包靜道:「沒有人說。」廉潔道:「回他明日轅門會罷。」包靜出去,只見許多人不由分說俱擠進來。邑宰向廉潔道:「西庶長到衙門多時了。」廉潔問道:「從何處來,有何事干?」邑宰指包靜等與同進者道:「這系包靜,這系郎滸、秦仕、宋柱、顧嗣等。」階下擁上壯士,將六犯拿祝原來西庶長吩咐鐵柱、之英、之華,連夜趕往雙阜,擒拿各蠹,不可走漏消息。初更即到,將兵分布,凡在關上者,無論大小,盡行拿住抄籍。這包靜等要緊的,所以邑宰引將來。

恰恰諸要犯皆聚於此,鐵柱令軍士一概上鎖,指揮前後四處尋搜入冊。廉潔不知何事,站在旁邊,只是抖顫。鐵柱道:「大夫,庶長在貴衙門已久,也該回去陪客。」廉潔兩隻腳那裡走得動,鐵柱叫二卒掖之而行。

走到大堂,西庶長坐在上面呼道:「大夫請了,連夜不敢安逸於衙門,足見勞心竭力於王事。」廉潔勉強向前參見,半個字也回不出。只見陸續拘到犯人,按簿查點,不曾脫漏。抬來的貨料珍貝,階下堆滿。

天亮時候,庶長令邑宰估值,各贓俱准作紫貝算——原來中國用五金,浮山用的是貝,共有六種:青、紫、黑、白、黃,猶之金、銀、銅、錫、鐵,以純青者為貴,紫者次之,黑者白黃者又次之。五色兼備者為最貴。所謂紫貝,猶中華之銀耳——邑宰奉命,傳各市儈照常估值,開冊呈上。庶長看廉潔名下,十三萬五千餘貝;郎滸五十萬七千餘貝;秦仕等四人,各二十萬七千餘貝;包靜九十萬六千餘貝;管稅十二人,多者十餘萬貝,少者五萬餘貝。其餘查船、稱秤、量船、算數各項人役,皆有萬餘貝,其總五百餘萬貝,小者不入數。又抄出官秤七十二桿,官丈七十九竿,官斛七十五張。庶長稽查定數,僅有秤二十四桿,丈二十四竿,斛二十四張。如何增出許多?令邑宰比量,較出秤丈斛各有三種:秤,一種比官秤大十斤,一種比官秤小十斤;丈,一種比官丈大五寸,一種比官丈小五寸;斛,一種,比官斛大二升五合,一種比官斛小二升五合,西庶長道:「船戶之言不謬。」問道:「前日鎖的船家可曾放去?」邑宰查明稟道:「尚在。」西庶長道:「可速喚來。」邑宰帶進,船戶跪在階下說道:「爺爺啊,實不幹小的事,小的同客人說,那瘟客人不肯,他自去了,與小的無干。」西庶長道:「抬起頭來。」船戶仰望,喜道:「客人在這裡了!」慌爬起身,欲奔向前。鐵柱叱道:「庶長在上,如何不認得!」船戶方知,退下叩頭道:「庶長爺爺,累小的餓得好苦也。」鐵柱呵叱,方才住口。

庶長令徹余供給之,乃合道:「五千餘貝的管稅者帶人。」邑宰牽進一個跪下,名喚門琛,視其人鷹眼勾鼻,斑臉撮唇,口角垂下,耳輪向前,年紀五十餘歲。問道:「你充役幾十年了?」回道:「方三十年。」庶長道:「爾還有貝,置在何處?從實供來。」回道:「俱被抄搜在此。」庶長命上夾棒,仍然無詞。熬受逾時,三收三放,始供出借包靜族弟包光家內地窖密藏。庶長命鐵柱同邑宰帶去查驗,起出整整一百萬貝,又起出一千零十萬貝,系包靜平素所蓄的。庶長大怒,將眾犯盡用嚴刑,又供出寄置埋藏者五百三十餘萬。庶長命將郎滸、包靜碎剮,門琛支解示眾。其餘俱擬大辟,分別遠近處決。賞船戶紫貝三十個,五百軍士每人十個。其餘盡行入冊,共二千二百十餘萬貝。將廉潔上了檻車。仍命鐵柱領兵,交還樊勇。令蔣羹兼護關務,並讓依時腳價,陸續將贓貨裝載送部。

鐵柱回來,乃同上船開行。到處,大夫邑宰俱備燈彩鼓樂迎送。所饋禮物,庶長看過,令之英登簿,盡行退回。各官懇求賞收,庶長道:「老夫船小行遲,不能多帶,諸位實心,可代老夫挽船走數里。」大夫邑宰要加人丁,庶長道:「此俱貧民,今年大旱,安得飽餐,豈堪差使彼等用力?老夫心酸。」各官聽了,俱自行拉挽船隻。

到了銅山地方,只見邑宰菜色鵠形,左手抱琴,右手提壺,並無燈彩鼓樂,單身在岸迎接。庶長命住船,邑宰報名道:「銅山邑宰獨孤信天迎接老庶長。」庶長附之華耳邊說了幾句,之華登岸去了,再命信天上船,便令開行。信天參見畢,躬身稟道:「銅山土瘠民貧,本年大旱,屢次詳報災荒,未蒙批發。今幸福星照臨,懇恩賞准,以蘇百姓。」庶長道:「既無絲竹燈彩,又無筵席土儀,爾為邑宰,差務禮節都不知么?」信天稟道:「卑職心非不欲,奈歲凶荒,無從措辦,特抱焦桐,請操鄙曲,以當燈彩鼓樂,薄魯半杯,權為供奉席筵。」庶長道:「可。」信天斟上酒,乃接琴而鼓道:歲連凶,蓋藏空;生計窮,訴蒼穹。

庶長接酒敬與古璋,又問信天道:「杯何少也?」信天舍琴道:「卑職不知庶長之嘉賓。」答畢,復鼓道:無路通老羸,溝壑壯西東。

忽聞岸上驟然騰沸,視之,卻系許多百姓持香奔號而來。庶長令住船,出艙問道:「爾等意欲何為?」百姓跪下稟道:「聞得庶長怪邑大夫不恭,鎖帶回京,眾百姓具香奔叩,懇求代罪。」庶長道:「我帶邑宰回都,與爾們何干?」眾百姓道:「銅山向系饒邑,屢年來差傜賦役重迭奇擾,盜賊繁多,百姓不堪,十去八九。自去歲獨孤大夫蒞任,差傜俱無,僅完國賦,經年無訟,民戶盡復。今聞因不取於百姓、無以供奉獲咎,小民何忍!願庶長還我父母,所欠缺禮數,求限賠繳。」庶長大笑,對古璋道:「可見獨孤為政良矣?」乃命信天上岸,之華進艙。信天也要來換纖,庶長道:「不需。今日系老夫,若系他人,貴邑宰獲罪多矣!」說畢開船。

數日到都,將帶來的挽纖各官,始行誡諭放還。留之英、之華於館中居祝再上朝復命。水湖已經先到,島主知之英、之華緣由,並召上殿。朝畢,島主道:「二卿且屈為下大夫,特立功業,再升顯職。」又問道:「古卿緣何不見?」之英、之華奏道:「未蒙恩召。」島主道:「古先生勛勞盛矣,前代國家立不朽之績,今又招得二卿,定西邊之亂,爵祿不可屈大賢,請為客卿。」之英、之華方謝恩畢,遂到庶長府。古璋道:「我志在報仇,如何受爵於此?二位賢弟莫說我心事,只善代我辭焉可也。」之英、之華道:「如此,弟等也不受封了。」古璋道:「既已受矣,怎可復辭?」二人乃去復命,稱古璋素甘淡泊,憚於煩擾,立志不仕。島主哪裡肯依,又命水湖捧弓旌聘延。古璋固辭。再命庶長來勸,古璋堅卧不起。庶長復道:「臣察古璋非逆命者,另有隱情,且緩圖之。」島主應允。

西庶長乃將雙阜關事並贓冊奏上,島主看畢大怒道:「如此狼藉,商賈何以為業,百姓何以為生!所罪允當。」庶長又奏道:「督管大夫廉潔,臣前未奏,諭便宜見機,現已鎖檻到都,臣不敢擅專,請命定奪。」島主道:「總理所司何事?胥役之罪,皆其罪也,大辟何疑!」只見上大夫余大忠、中大夫包赤心出班奏道:「廉潔實該萬死,罪在不赦。懇主上鑒其愚魯失察,全其首領。」島主道:「如何為之愚魯失察?」包赤心道:「據庶長所奏,廉潔贓十三萬有零,包靜乃致於有千萬,廉潔若真貪婪,不應少於胥役百倍。」島主道:「且監候著。」乃與庶長道:「卿可知其詳?」庶長道:「臣曾訪知,正羨盡歸廉潔,罰羨皆出包靜之手。包靜歷年久遠,廉潔到任未及三月,所以較少。」島主道:「罪不容誅。」庶長又奏道:「月月河口下大夫樊勇勤於職事,教士嚴明,銅山邑宰獨孤信天為國愛民,仁廉可嘉。」島主降旨:樊勇升為中大夫,兼管雙阜關政;信天升為下大夫,管理州政兼本邑事務。

庶長又奏道:「計巨贓二千餘萬貝,皆系民之脂膏。東西兩關,每歲額徵一百萬,令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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