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回 聽主使豪仆學摸金 抗官威洋奴唆吃教

話說張守財一班姨太太自從太太鬧著不要他們同住,經刁邁彭一番分派,倒也覺得甚是公允,沒甚話說。其時十八位姨太太當中,止有三個安心不願意出去,情願跟著太太過活,也只好聽其自然。下余的十五位,也有三個一起的,兩個一起的,合了伙,房子租在一塊兒,不但可以節省房金,而且彼此互有照應。其時正有一位大員的少爺在蕪湖買了一大爿地基,仿上海的樣子造了許多弄堂,弄堂里全是住宅,也有三樓三底的,也有五樓五底的,大家都貪圖這裡便當,所以一齊都租了這裡的屋。而且這片房子裡頭,有戲園,有大菜館,有窯子,真要算得第一個熱鬧所在。姨太太們雖然不逛窯子,上茶館,然而戲園、大菜館是逃不掉的,因此現覺隨心樂意。刁大人限的是半月,這半月裡頭,油漆房子,置辦傢伙,並沒有一天得空;等到安排停當,搬了出來,卻也沒有一個逾限的。你道為何?只因這位張太太為人兇狠不過,所以一群姨太太也以早離開他一天早快活一天,大家都存了這個心,自然是不肯耽擱了。十五位當中卻有四位因為自己家裡或是有父母,有兄弟,得了這個信,把他們接出來同住,有的住本地,有的住鄉間,還有一二位竟住往別縣而去。其他十位卻一齊住在這熱鬧所在。

等到在張府臨出門的頭一天,刁大人特地叫差官傳諭他們,說道:「諸位姨太太現在雖是搬出另住,也要自己顧自己的聲名。凡是庵觀寺院,戲園酒館,統通不可去得。現在大人正有告示帖在以上各處,不許容留婦女人內玩耍,倘有不遵,定須重辦!因為此事,又特地派了十幾個委員,晝夜巡查。設若撞見委員們,委員們倘若置之不問,何以禁止旁人?如其毫不徇情,未免有傷顏面。為此特地關照一聲,還是各自小心為妙。」大家聽了,也有在意的,也有不在意的。按下不表。單說張太太自從十五位姨太太一齊出去另住之後,過了兩天,心上忽然想著:「刁大人做事好無決斷!這班狐狸為什麼不趕掉了乾淨?他偏蝎蝎螫螫的,又像留住他們,卻又叫他們分出去住,等他無拘無束,將來一定無所不至,豈不把軍門的聲名愈加弄壞!正不知他是何用意!」正在疑疑惑惑,齊巧刁邁彭親來問候,張太太便問他所以縱容這班狐狸之故。

刁邁彭道:「依我的意思,頂好叫他們離開蕪湖地面,彼此不相聞問。無奈一時做不到,只好慢慢的來。好在我前天已經叫人透過風給他們,將來自有擺布他們的法子,不消大嫂費心的。至於大嫂這裡,除掉分給各位姨太太之外,大約數目,我兄弟也粗知一二。也應該趁此時叫這裡帳房先生理出一個頭緒,該收的收,該放的放。譬如有什麼生意,也不妨做一兩樁。家當雖大,斷無坐吃山空的道理。此時大哥過世之後,大嫂是女流之輩,兄弟雖然不便經手,然而知無不言,也是我們做朋友的一點道理。」張太太道:「正是。軍門去世,我乃女流之輩,一些事兒不懂,將來各式事情正要仰仗,怎麼你刁大人倒說什麼『不便經手』?刁大人不管,叫我將來靠那個呢?」說道,便大哭將起來。

刁邁彭道:「非是兄弟不管,但是兄弟實在有不便之故。彼此交情無論如何好,嫌疑總應得避的。況且大嫂這裡原有一向用的帳房,把事情交代他們也就夠了。不瞞大嫂說,親近有好兩注生意,弄得好,將來都是對本的利錢。倘若大哥在日,兄弟早來合他說,叫他入股,如今想想總不便,所以幾次三番,人家叫兄弟來說,兄弟總沒有來說。雖說看準這賣買好做,不至於蝕到那裡;然而數目太大了,大嫂雖不疑心,亦總覺得駭人聽聞的。」

張太太道:「刁大人說那裡話來!你照顧我,就是照顧你去世的大哥。只要生意靠得住,你說好,我有什麼不做的。錢是我的,誰還能管得住我。至於帳房所管不過是個呆帳,有些大生意他們是作不來主的。刁大人,你說的到底什麼生意?如果可以說得回來,要多少本錢,我這裡有。」刁邁彭道:「生意呢,也算不得什麼大生意,不過弄得好才有對本利,弄得不好,也只有二三分、三四分錢。」太太道:「我亦不想多要,就有二三分、三四分,我已經快活死了。」刁邁彭見張太太於他深信不疑,便也不再推託,言明先叫帳房先生把所有的產業以及放在外頭的,一律先開一篇細帳。至於所說的生意,立刻寫信通知前途,叫他來合股。

自此以後,刁邁彭一連來了幾天,把這裡帳目都弄得清清楚楚。所有的房契、股票,合同、欠據、共總一個柜子,仍舊放在張太太床前。還有什麼金葉子、金條、洋錢、元寶,雖沒有逐件細點,亦大約曉得一個數目,亦是統通放在太太屋裡。已成之產業不算,總共還有個一百二十幾萬現的。張太太又說:「分出去住一班狐狸,每人至少有三五萬銀子的金珠首飾。可憐我自己一個人所有的,也不過他們一個雙分罷了!他們十五人倒足足有五六十萬!」刁邁彭聽了吐舌頭,藉此又把張太太同一班姨太太的金珠價值亦瞭然於心了。

後來連著來說過兩注買賣,張太太都答應:一注是在上海頂人家一爿絲廠,出股本三十萬;一樁是合人家開一個小輪船公司,也拼了六萬。兩樁事張太太這邊都託了刁邁彭,請他兼管。刁邁彭說自己官身不便,於是又保舉了他的兄弟刁邁峭做了絲廠的總理;又保舉自己的侄少爺去到輪船公司里做副擋手。張太太見兩樁買賣都已成功,利錢又大,大約算起來,不上三年就有一個頂對,於是心上甚是感激刁邁彭,托他還有什麼好做的事情,留心留心。

刁邁彭滿口答應,又說:「各式賣買,好做的卻不少。但是靠不住的,我兄弟也不來說;設或有點差錯,放了出去,一時收不回來,叫我如何對得住大嫂呢。」嘴裡如此說,心上卻不住的轉念頭。

話分兩頭。且說那十五位姨太太有五位給了自己家裡的人出去另住,倒也堰旗息鼓,不必表他。單說那十位,一班都是年輕好玩的人,又是這們一鬧熱所在,此時無拘無束,樂得任意逍遙,整日里出去頑耍。到得晚上,不是合夥喝酒,便是聚攏打牌。十個人分住了三所五樓五底的房子。每人都有三四個老媽、丫環。此外,底下人、看門的、廚子、打雜的,都是公用。初出來的時候,這十個人很要好,每月輪流做東道;輪到做東道那一天,十個一齊取在他家。從前張軍門在日,這些姨太太,上下人等都喚做幾姨幾姨,以便易於分別。這番留在家裡的三位是:大姨、二姨、六姨。跟著父母兄弟回家去住的五位是:五姨、十姨、十三姨、十六姨、十八姨。餘下十位,統共搬出來同住。這天輪當八姨做東道,辦的是番菜。

此時只開了一爿番菜館,食物並不齊全,在本地人吃著,已經是海外奇味了。當下八姨隔夜關照,點定了十分菜,說明白晚上上火時候送在家裡來吃。八姨是同十二姨、十五姨、十七姨同住的,說明白這天下午四點鐘先會齊了打麻雀,打過八圈庄吃飯。誰知頭天戲園子里送到一張傳單,說有上海新到名角某人某人路過此地,挽留客串三天,一過三天,就要到漢口去的,勸人不可錯過這機會。頭一個十七姨得了信就嚷起來,說:「明天一定要看戲,看過戲回來吃大菜不遲。」於是十二姨、十五姨一齊湊興,都說要看戲。八姨還不願意,說:「湊巧我今天做主人,你們在家裡也好幫著我料理料理。要看戲,明天我做東請你們,今天不放你們去。」無奈三個人執定不肯。八姨又嚇唬他們道:「刁道台出了告示,不準女人看戲,前天還特地叫人來關照,不要被他拿了去。依我還是不去的好。」十二姨鼻子里哼了一聲道:「不信他連這點交情都不顧了,那還成個人嗎!」八姨見說他們不聽,便也無可如何,只得讓他們自去。

這裡客人絡續來到,都是八姨一個人接待。內中又有十四姨,亦說是因為看戲,隨後就來。當下一算,只有賓主六人,打兩場牌還少兩位;便由八姨作主,把十二姨、十五姨,一家一個大丫頭,叫了來替主人代打。本地戲園散戲本來是極早的,這裡一幫人打牌打昏了,忘記派人去接。等到上了火一大會,只剩得一圈庄了,八姨吩咐燙酒,又叫廚房內預備起來,這才覺得他四個看戲的還沒有回來,叫聲「奇怪」,忙著叫人再去接時,忽聽樓下一片聲嚷,吱吱喳喳,聽亦聽不清楚。

八姨連忙靠在樓窗上向下追問,只見十七姨屋裡的老媽急的跺腳,說道:「不好了!三位姨太太連著跟去的人,被看街的兵一齊拉到局子里去了!」八姨一聽這話,忙問:「這話可真?」樓下人說:「打雜的都回來了,怎麼不真!跟去的男男女女倒有七八個,一齊都拉了去。這個打雜的幸虧同局子里有點親,所以單把他放了出來。」樓上下一番吵鬧,打牌的也就不打了。其中還有十四姨是同四姨、九姨住在一起的,至今不見他來,恐怕亦被街上的兵拉去。四姨、九姨又忙著問打雜的:「可看見十四姨沒有?」打雜的說:「沒有看見。」

大家更加疑心。八姨又問打雜的:「怎麼會被街上的兵拉去的呢?」打雜的道:「散戲場的時候,剛剛出了大門,就有十來個兵上來拖了就走,一拖拖到警察局裡的。老爺出來說:『本道大人有過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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