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回 乞保留極意媚鄉紳 算交代有心改帳簿

話說王柏臣正為這兩天外頭風聲不好,人家說他匿喪,心上懷著鬼胎,忐忑不定。瞿耐庵亦為錢糧收不到手,更加恨他,四處八方,打聽他的壞處。又查考他是幾時跌的價錢,幾時報的丁憂:應該是聞訃在前,跌價在後;如今一查不對,倒是沒有聞訃丁憂,他先跌起價來。他好端端的在任上,又沒有要交卸的消息。據此看來,再參以外面人的議論,明明是匿喪無疑了。瞿耐庵問案雖糊塗,弄錢的本事卻精明,既然拿到了這個把柄,一腔怨氣,便想由此發作,立刻請了刑名師爺替他擬了一個稟稿,謄清用印,稟揭出去。

瞿耐庵這面發稟帖,王柏臣那面也曉得了,急得搔頭抓耳,坐立不安。亦請了自己的朋友前來商議。大家亦是面面相對,一籌莫展。還虧了帳房師爺有主意,一想:「東家自到任以來,外面的口碑雖然不見得怎樣,幸虧同紳士還聯絡。無論什麼事情,只看紳士如何說,他便如何辦,有時還拿了公事走到紳士家中,同他們商量,聽他們的主意。至於他們紳士們自己的事,更不用說了。因此地方上一般紳士都同他要好,沒有一個願意他去的。如今是丁憂,也叫做沒法。不料他有匿喪的一件事,被後任稟揭出去,果然鬧出來,大家面子不好看,不如叫他同紳士商量。」一面想,一面又問:「電報是那裡送來的?」王柏臣說是:「電報打到裕厚錢莊。由裕厚錢莊送來的。」帳房師爺道:「既然不是一直打到衙門裡來的,這話就更好辦了。」原來這裕厚錢莊是同王柏臣頂要好的一個在籍候補員外郎趙員外開的。論功名,趙員外在興國州並不算很闊,但是借著州官同他要好,有此勢力,便覺與眾不同。當下賓東二人想著了他。帳房師爺出主意,先叫廚房裡備了一席酒,叫管家拿了帖子去送給他。說:「敝上本來要請大老爺過去敘敘,因為七中不便,所以叫小的送過來的。」趙員外收了酒席,跟手王柏臣又叫人送給他四件頂好的細毛皮衣,一掛琥珀朝珠。送禮的管家說:「敝上因為就要走了,不能常常同大老爺在一塊兒,這是自己常穿的幾件衣服,一掛朝珠,留在大老爺這裡做個紀念罷。」趙員外無可推託,亦只得留下。「平時本來要好,受他的好處已經不少,如今臨走忽然又送這些貴重東西,未免令人局促不安。莫不是外面傳說他甚麼匿喪那話是真的?果然是真的,倒可趁此又敲他一個竹杠了。」

正盤算間,忽見王柏臣差人拿著片子來請,當下連忙換了衣服,坐著轎子到州里來。此時王柏臣還沒有搬出衙門,因為在苫 ,自己不便出迎,只好叫帳房師爺接了出來,一直把他領到籤押房同王柏相見。王柏臣做出在苫的樣子,讓趙員外同帳房師爺在高椅子上坐了,自己卻坐在一個矮杌子上。先寒暄了幾句。王柏臣一看左右無人,便走近趙員外身旁同他咕唧了半天,所說無非是外面風聲不好,後任想出他的花樣,彼此交好,務必要他幫忙的意思。

趙員外考究所以,才曉得電報是他錢莊上轉來,嘴裡雖然諾諾連聲,心上卻不住的打主意。等到王柏臣說完,他主意亦已打好,連忙介面道:「是呀,老父台不說,治弟 為著這件事正在這裡替老父台擔心呢!頭一個就是敝錢莊的一個夥計到治弟家裡來報信。治弟因為是老父台的事情,一來我們自己人,二來匿喪是革職處分,所以治弟當時就關照他,叫他不要響起,並且同他說:『王大老爺待人厚道,你如今替他出了力,包在我身上,將來總要補報你的。』這個夥計經過治弟囑咐,一定不會多嘴。這話是那裡來的,老父台倒要查考查考。」王柏臣道:「查也無須查得,只要老哥肯幫忙,現在兄弟已被後任稟了出去,這種公事,上頭少不得總要派人來查,上頭派人來查,自然頭一樁要搜尋這電報的底子。只說是老哥替兄弟扣了下來,兄弟始終一個不知情,總不能說兄弟的不是。」

趙員外道:「不是這樣說,且等我想想來。」於是一個人抱著水煙袋,閉著眼睛,出了一會神,歇了半天,才說道:「這件事不該這樣辦法。」王柏臣便問:「如何辦法?」趙員外道:「你說電報是我扣下來的,不給你曉得,總算地方上紳士大家愛戴你,不願你去任,所以才有此舉。這事情並非不好如此辦,但是光我一個人辦不到,總得還要請出幾位來,大家商量商量,約會齊了才好辦。」王柏臣一聽不錯,便求他寫信去聯絡眾位。一面說話,一面便把紙墨筆硯取了出來,請他當面寫信,又親自動手替他磨墨。趙員外又楞了一會,道:「且慢。來了電報,不給你曉得,總算是我替你扣下來的,但是你沒有得信,憑空的錢糧跌價,這話總說不過去,總是一個大漏洞。我們總得預先斟酌好了,方才妥當。」

王柏臣聽他說得有理,亦就呆在一旁出神。趙員外道:「這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可以了結的,等治弟出去商量一個主意,再進來回覆老父台就是了。」列位要曉得:趙員外既然存了主意要敲王柏臣的竹杠,人有見面之情,自然當著面有許多話說不出。王柏臣不懂得,還要起身相留。幸虧帳房師爺明白,丟個眼色約東家,叫他不必留他,又幫著東家,替東家再三拜託趙員外,說道:「你老先生有甚麼指教,敝居停不能出門,兄弟過來領教就是了。」趙員外於是起身別去。

到得晚上,王柏臣急不可耐,差了帳房師爺前去探聽迴音。趙員外見了面,便道:「主意是有一條,亦是兄弟想出來的,不過我們這當中還有幾位心上不是如此。」帳房師爺急欲請教。趙員外道:「電報是敝錢莊上通知了兄弟,由兄弟通知了各紳士,就是大家意思要留這位賢父母多做兩天,顯得我們地方上愛戴之情。這事只要兄弟領個頭,他們眾人倒也無可無不可。至於錢糧何以預先跌價?倘說是賢父母體恤百姓的苦處,雖亦說得過去,但是夾著丁憂一層,總不免為人借口。何如由我們紳士大家頂上一個稟帖,敘說百姓如何苦,求他減價的意思,倒填年月,遞了進去?有了這個根子,便見得王老父台此舉不是為著丁憂了。還有一個逼進一層的辦法:索性由我們紳士上個公稟,就說是王老父台在這裡做官,如何清正,如何認真,百姓實在舍他不得。現在國家有事之秋,正當破格用人之際,可否先由瞿某人代理起來,等他穿孝百日過後,仍舊由他署理,以收為地擇人之效。稟帖後頭,並可把後任這幾天斷的案子敘了進去,以見眼前非王某人趕緊回任竭力整頓不可。後任既然會出王老父台的花樣,我們就給他兩拳也下為過。不過其中卻要同後任做一個大大冤家,因此有幾個人主意還拿不定。」

帳房師爺聽了他話,心上明白,曉得他無非為兩個錢,只要有了幾個錢,別人的事,他都可以作得主意。又想:「這事就要做得快,一天天蹉跎過去,等上頭查了下來,反為不妙。」於是起身把嘴附在趙員外耳朵旁邊,索性老老實實問他多少數目,又說:「這錢並不是送你老先生的,為的是諸公跟前總得點綴點綴。況且敝居停這季錢糧已經收了九分九,無非是你們諸公所賜,這幾個錢也是情願出的。」趙員外聽他說得冠冕,也就不同他客氣,索性照實說,討了二千的價。禁不起帳房師爺再四磋磨,答應了一千。彼此定議。回來通知了王柏臣。王柏臣無可說得,只得照辦,次日一早把銀子划了過去。

趙員外跟手送進來一張求減銀價的公呈,倒填年月,還是一個月前頭的事,又把保留他的稿稟也一塊兒請他過目。王柏臣著了自然歡喜。雖然是銀子買來的,面子上卻很拿趙員外感激。一會又說要拿女兒許給趙員外的兒子,同他做親家;一會又說:「倘若上頭能夠批准留任,將來不但你老兄有什麼事情,兄弟一力幫忙;就是老兄的親戚朋友有了什麼事情,只要囑咐了兄弟,兄弟無不照應。最好就請吾兄先把自己的親戚朋友名號開張單子給兄弟,等兄弟拿他帖在籤押房裡,遇見什麼事,兄弟一覽便知,也免得驚動老兄了。」趙員外道:「承情得很!但願如此,再好沒有!但是批准不批准,其權操之自上,亦非治弟們可能拿穩的。」王柏臣道:「諸公的公稟,並非一人之私言,上憲俯順輿情,沒有不批准的。」趙員外道:「那亦看罷了。」說完辭去。王柏臣重複千恩萬謝的拿他送到二門口,又叫帳房師爺送出了大門。自此王柏臣便一心一意靜候回批。

誰知瞿耐庵稟揭他的稟帖,不過虛張聲勢,其實並沒有出去。後來聽說眾紳士遞公稟保留前任,他便軟了下來,又從新同前任拉攏起來。起先前任王柏臣還催他早算交代,以便回籍守制,瞿耐庵道:「忙什麼!聽說地方紳士一齊有稟帖上去保留你,將來這個缺總是你的,我不過替你看幾天印罷了。依我看起來,這交代很可以不必算的。」王柏臣道:「雖然地方上愛戴,究竟也要看上頭的憲眷。像你耐翁同制憲的交情,不要說是一個興國州,就是比興國州再好上十倍的缺也容易!」瞿耐庵道:「這句話,兄弟也不用客氣,倒是拿得穩的。」一連幾天,彼此往來甚是親熱。

過了一天,上頭的批稟下來,說:「王牧現在既已丁憂,自應開缺回籍守制。州缺業已委人署理,早經稟報接印任事在案。目下非軍務吃緊之際,何得援倒奪情 ?況該牧在任並無實在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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