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回 丫姑爺乘龍充快婿 知客僧拉馬認乾娘

卻說湍制台九姨太身邊的那個大丫頭,自見湍制台屬意於他,他便有心惹草粘花,時向湍制台跟著勾搭。後來忽然又見湍制台從外面收了兩個姨太太,他便曉得自己無分。嗣後遇見了湍制台總是氣的蹺著嘴唇,連正眼也不看湍制台一眼,至於當差使更不用說了。湍制台也因自己已經有了十二個妾;又兼這新收的十二姨太法力高強,能把個湍制台壓伏的服服貼帖,因此也就打斷這個念頭。但是每逢見面,觸起前情,總覺自己於心有愧。又因這大丫頭見了面,一言不發,總是氣憤憤的,更是過意不去。因此這湍制台左右為難,便想早點替他配匹一個年輕貌美,有錢有勢的丈夫;等他們一夫一妻,安穩度日,藉以稍贖前愆。

主意打定,於是先在候補道、府當中,看來看去,不是年紀太大,便是家有正妻,嫁過去一定不能如意;至於同、通、州、縣一班,捐納的流品太雜,科甲班酸氣難當,看了多人,亦不中意。湍制台心中因此甚為悶悶。後來為了一件公事,傳督標各營將官來轅諭話。

內有署理本標右營游擊戴世昌一員,卻生得面如冠玉,狀貌魁梧,看上去不過三十左右。此時湍制台有心替大丫頭挑選女婿,等到大眾諭話之後,便向他問長問短,著實垂青。幸喜這戴世昌人極聰明,隨機應變。當時湍制台看了,甚為合意。

等到送客之後,當晚單傳中軍副將王占城到內衙籤押房,細問這戴世昌的細底,有無家眷在此。王占城一一稟知,說:「他是上年八月斷弦,目下尚虛中饋。堂上既無二老,膝前子女猶虛。」湍制台一聽大喜,就說:「我看這人相貌非凡,將來一定要闊,我很有心要提拔提拔他。」王占城道:「大帥賞識一定不差。倘蒙憲恩栽培,實是戴游擊之幸。」湍制台聽了,正想托他做媒,忽然想起:「我一個做制台的人,怎麼管起丫頭們的事來?說出去甚為不雅。」轉念一想:「不好說是丫頭,須改個稱呼,人家便不至於說笑我了。」想了一會,便道:「現在有一事相煩:從前我們大太太去世的前天,曾扶養親戚家的一個女孩子,認為乾女兒,等我們大太太去世,一直便是我這第九個妾照管。如今剛剛十八歲。自古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雖則是我乾女兒,因我自己並未生養,所以我待他卻同我自己所生的無二。今天我看見戴游擊甚是中意,又兼老兄說他斷弦之後,還未續娶;如此說來,正是絕好一頭親事。相煩老兄做個媒人,並且同戴游擊說,他武官沒有錢,不要害怕,將來男女兩家的事,都是我一力承當。」

王占城諾諾連聲。出去之後,連夜就把戴世昌請了過來,告訴他這番情由,又連稱「恭喜」,口稱:「吾兄有這種機會,將來前程未可限量。」戴世昌聽了,不禁又喜又驚又怕:喜的是本省制台如今要招他做女婿;驚的是我是個當武官的,怎麼配得上制台千金!轉念一想:「我要同他攀親,這個親事闊雖闊,但是要拿多少錢去配他?」因此心中七上八下,楞了半天,除卻嘻開嘴笑之外,並無他話。王占城懂得他的意思,又把湍制台的美意,什麼男女兩家都歸他一人承當的話說了出來。戴世昌聽了,止不住感激涕零,連連給王占城請安,請他費心。

王占城不敢怠慢,次日一早,上轅稟複製台。稟明之後,湍制台迴轉上房,不往別處,一直竟到九姨太房中。此時他老人家久已把九姨太丟在腦後了,今兒忽然見他進來,賽如天上掉下來的寶貝一般。想要前來奉承,一想自己是得過寵的,須要自留身分;如果不去理他,或者此時什麼回心轉意,反恐因此冷了他的心。正在左右為難的時候,湍制台早已坐下,說道:「我今兒來找你,不為別的事情,為著我們上房裡丫頭,年紀大的,留著也要作怪,我想打發掉兩個,眼睛跟前也清楚清楚。你跟前的那個大丫頭,今年年紀也不小了,也很好打發了,你又不缺什麼人用。所以我特地同你說一聲兒。」

九姨太起先聽見湍制台要打發他的丫頭,心上老大不自在。要說不遵,怕他著惱;如果依他,為什麼檢著我欺負?尚在躊躇的時候,只聽湍制台又說道:「你的丫頭,我是拿他另眼看待的呢。我替他檢了一個做官的女婿,又是年輕,又是有錢,亦總算對得住他的了。但是一件,既然說是配個做官的,怎麼好說我們的使女?我想來想去,沒有法子,只好說是你的乾女兒。你說好不好?」九姨太本來滿肚皮不願意,後來見說是許給一個做官的,方才把氣平下;又想:「這丫頭果然大了,留在家裡,亦是禍害。倘若再被老爺看上了眼,做了什麼十三姨太,更不得了,不如將機就計,拿他出脫也好。」想完,便道:「我當不起他做我的乾女兒,就說是你的乾女兒罷。」湍制台道:「你我並不分家,你的我的,還不是一樣嗎。」九姨太道:「既然如此,也得叫他出來替你磕個頭。」湍制台道:「這也可不必了。」正說著,九姨太已把大丫頭喚了出來,叫他替老爺磕頭,還要改稱呼。大丫頭扭扭捏捏的替湍制台磕了一個頭,湍制台還了一個半禮,起來又替九姨太行過禮,九姨太便吩咐一應人等都得改稱呼,因他小名喚做寶珠,就稱他為寶小姐。

過了兩天,湍制台便催著男家趕緊行聘,叫善後局拔了三千銀子給戴世昌,以作喜事之用,又委了戴世昌兩個差使。此時湍制台因為自己沒有女兒,竟把這大丫頭當作自己親生的一樣看待,也撥三千銀子給九姨太,叫九姨太替他辦嫁裝。有了錢,樣樣都是現成的。男家看的是十月初二日的吉期。戴世昌特地又租了一座大公館。三天頭裡,請媒人過帖,送衣服首飾,面子上也很下得去。兩位媒人:一位中軍王占城,一位首府康乃芳。到了這一天,一齊穿著公服到制台衙門裡來。湍制台卻是自己沒有出來奉陪,推說自己有公事,叫侄少爺出來陪的。兩個媒人也沒有坐大廳,是在西面花廳另外坐的:這倒是湍制台愛惜聲名的緣故。

且說到了正日,男府中張燈結綵,異常鬧熱。雖然有些人也曉得是制台姨太太跟前用的丫環,但是制台外面總說是亡妻的乾女兒,大家也不肯同他計較,樂得將錯就錯,順勢奉承。還有些官員藉此緣由前來送禮,湍制台也樂得檢禮重的任意收下。這場喜事居然也弄到頭兩萬銀子,又做了人家的干丈人,頗為值得。花轎過去,一切繁文都不必說。到了三朝,寶小姐同了新姑爺來回門。內里便是九姨太做主人。九姨太自己不曾生養,平空里有了這個女婿,自然也是歡喜。而且這女婿能言慣道,把個干丈母娘奉承得什麼似的,因此這九姨太更覺樂不可支。

閑話少敘。單說這戴世昌自從做了總督東床,一來自己年紀輕,閱歷少,二來有了這個靠山,自不免有些趾高氣揚,眼睛內瞧不起同寅。於是這些同寅當中也不免因羨生妒生忌,更有幾個曉得這寶小姐底細的,言語之間,便不免帶點譏刺。起初戴世昌還不覺著,後來聽得多了,也漸漸的有點詫異,回家便把這話告訴了妻子。寶小姐道:「我的娘是亡過大太太的好姊妹,我才養下來三天,大太太就抱了過來。人家的閑話,有影無形,聽他做甚!」話雖如此說,但是面孔上甚不好看。戴世昌便亦丟過。

但是一樣:寶小姐回到衙內,除了湍制台、九姨太認他為乾女兒之外,其他別位姨太太以及侄少爺等還拿他當丫頭看待,不過比起別人略有體面。他亦不敢同這些人並起並坐。他有幾個舊夥伴見了他拿他取笑:一個個都來讓他,請他坐,請他吃茶;一口一聲的稱他為小姐,把他急的什麼似的。十二位姨太太當中,除掉九姨太,自然算十二姨太嘴頂刻毒,見了人一句不讓。自見老爺抬舉九姨太的丫頭,心上很不舒服。一日聽見大眾奉承寶小姐,更把他惱了,便對著自己丫頭連連冷笑道:「什麼小姐!你們只好叫他一聲『丫小姐』,將來你們一個個都有分的。」誰知自從十二姨太這一句話,便是一傳十,十傳百,通衙門都曉得了。有些刻薄的,更指指點點,當著他面拿這話說給他聽,把他氣的了不得,而又無從發作。後來又把這話傳到戴世昌的耳朵里,心上也覺氣悶,忽念要靠這假泰山的勢力,也只得隱忍不言。

這假泰山果有勢力,成親不到三月,便把他補實游擊。除了尋常差使之外,又派了一隻兵輪委他管帶。人家見他有此腳力,合城文武官員,除掉提、鎮、兩司之外,沒有一個不巴結他的,就有一班候補道也都要仰承他的鼻息。至於內里這位寶小姐,真正是小人得志,弄得個氣焰熏天,見了戴世昌,喝去呼來,簡直像他的奴才一樣。後來人家走戴世昌的門路,戴世昌又轉走他妻子的門路,替湍制台拉過兩回皮條,一共也有一萬六千銀子。湍制台受了。自此以後,把柄落在這寶小姐手裡,索性撒嬌撒痴,更把這乾爸爸不放在眼裡了。

寶小姐有一樣脾氣,是歡喜人家稱呼他「姑奶奶」,不要人家稱他「戴太太」。你道為何?他說稱他「戴太太」,不過是戴大人的妻子,沒有什麼稀罕;稱他「姑奶奶」,方合他制台干小姐的身分。他常常同人家說:「不是我說句大話:通湖北一省之中,誰家沒有小姐?誰家小姐不出嫁?出了嫁就是姑奶奶。這些姑奶奶當中,那有大過似我的?」他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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