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回 買古董借徑謁權門 獻巨金痴心放實缺

卻說賈大少爺自從城裡出來,回到下處,正想拜訪黃胖姑,告訴他文殊道院會見姑子的事,不料黃胖姑先有信來。拆開看時,不知信上說些甚麼,但見賈大少爺臉色一陣陣改變,看完之後,順手拿信往衣裳袋裡一塞,也不說甚麼。當夜無精打彩,坐立不寧。他本有一個小老婆同來的,見了這樣,忙問緣故,他也不說。

到了次日一早便即起身,吩咐套車,趕到黃胖姑店裡。射門進去,叫人把胖姑喚醒。彼此見了面,胖姑便問:「大爺為何起得怎般早?」賈大少爺道:「依著我,昨兒接到你信之後,就要來的。為的是常常聽見你說,你的應酬很忙,一吃中飯,就找不著你了,所以我今兒特地起個早趕了來。我問你到底這個信息是那裡來的?現在有這個風聲,料想東西還沒出去?」黃胖姑道:「本來前天夜裡的事情,他昨兒才曉得。就是要出去,也決計不會如此之快。不過我寫信給你,叫你以後當心點,這是我們朋友要好的意思,並沒有別的。」

賈大少爺道:「看來奎官竟不是個東西!我看他也並不紅,前天晚上也沒有見他有過第二張條子,卻不料倒有這們一位仗腰的人!」黃胖姑道:「說起來也好笑。就是打聽你的這位盧給事,五年前頭,也是一天到晚長在相公堂子里的。他老人家在廣東做官,歷任好缺。自從他點了翰林當京官,連著應酬連著玩,三年頭裡,足足揮霍過二十萬銀子。奎官就是他贖的身。等到奎官贖身的時候,他已經不大玩了。因為他一向最歡喜唱大花臉,所以就愛上了奎官。然而論起奎官來,也虧得有此一個老斗幫扶幫扶;如果不是他,現在奎官也不曉得到那裡去了。」賈大少爺道:「他問我是個什麼意思呢?」黃胖姑道:「你別忙,我同你講:這位盧給事名字叫盧朝賓,號叫芝侯,還是癸未的庶常,後來留了館。那年考取御史,引見下來,頭一個就圈了他。不久補了都老爺,混了這幾年,今年新轉的給事中。他同奎官要好,他替他贖身,他替他娶媳婦,他替他買房子,吃他用他都不算。奎官兩口子同他賽如一個人。如今是奎官媳婦死了,他去的漸漸少了。齊巧那天是奎官媽生日,他晚上高興跑了去,剛碰著你在那裡鬧脾氣。等你出門,他就問奎官,叫奎官告訴他。昨兒奎官為著得罪了你,怕我臉上下不去,到我這兒來賠不是。我問起奎官:『昨兒有些什麼人到你那裡?』他就提起這盧芝侯。我問他:『賈大人生氣,盧都老爺曉得不曉得?』他說:『盧都老爺來的時候,正是賈大人摔酒壺的時候,後來的事情統通被他老人家都曉得了。』我當時就怪奎官,說:『賈大人是來引見的,怎麼好把他的事情告訴他們都老爺呢?』奎官說:『我見賈大人生氣,我一步沒離,我並沒有告訴他。又問我們家裡,也不曉得那一個告訴他的』。所以我昨兒得了這個風聲,立刻寫信通知你。你是就要放缺的人,名聲是要緊的,既然大家相好,我所以關照。」

賈大少爺道:「費心得很!你看上去,不至於有別的事情罷?」黃胖姑道:「那亦難說。他們做都老爺的,聽見風就是雨,皇上原許他風聞奏事,說錯了又沒有不是的。」賈大少爺一聽,不免愁上心來,低首沉吟,不知如何是好。歇了一會,說道:「千不該,萬不該,前天吃醉了酒,在你薦的人那裡撒酒風,叫你下不去!真正對你不住!大哥,我替你賠個罪。」說道,便作揖下去。黃胖姑連連還禮,連連說道:「笑話笑話!咱們兄弟,那個怪你!」賈大少爺道:「大哥,你京里人頭熟,趁著摺子還沒有出去,想個法兒,你替我疏通疏通,出兩個錢倒不要緊。」

黃胖姑聽了歡喜,又故作躊躇,說道:「雖說現在之事,非錢不行,然而要看什麼人。錢用在刀口上才好,若用在刀背上,豈不是白填在裡頭?幸虧這位都老爺,這兩年同奎官交情有限,若是三年頭裡,你敢碰他一碰!但是這位都老爺是有家,見過錢的,你就送他幾吊銀子,也不在他眼裡。不比那些窮都見錢眼開,不要說十兩、八兩,就是一兩、八錢,他們也沒命的去干。我們自己人,還有什麼不同你講真話的。前兒的事情,也是你大爺過於脫略了些,京城說話的人多,不比外面可以隨隨便便的。至於盧芝侯那裡,我不敢說他一定要動你的手,然而我也不敢保你一定無事。既然承你老弟的情,瞧得起我,不把我當作外人,我還有不盡心竭力的嗎。」說著,賈大少爺又替他請了一個安,說了聲:「多謝大哥。」

黃胖姑一面還禮,一面又自己沉吟了半天,說道:「芝侯那裡,愚兄想來想去,雖然同他認得多年,總不便向他開口,碰了釘子回來,大家沒味。我替你想,你若能拚著多出幾文,索性走他一條大路子,到那時候,不疏通自疏通,你看可好?」賈大少爺摸不著頭腦,楞住不語。黃胖姑又說道:「算起來,你並不吃虧。你這趟來本來想要結交結交的,如今一當兩便,豈不省事。依我意思:你說的那些甚麼姑子、道士,都是小路,我勸你不必走。你要走還是軍機大臣上結交一兩位,凡事總逃不過他們的手;你就是有內線,事情弄好了,也總得他們擬旨。再不然,黑八哥的叔叔在裡頭當總管,真正頭一分的紅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同軍機上他們都是連手。你若是認得了這位大叔,不要說是一個盧都老爺,就是十個盧都老爺也弄你不動。何以見得?他們摺子上去,不等上頭作主,他們就替你留中了。至於那些姑子,你認得他,他們就是真能夠替你出力,他們到裡頭還得求人,他們求的無非仍舊還是黑大叔幾個。有些位分還不及黑大叔的,他們也去求他。在你以為這當中就是他一個轉手,化不了多少錢,何如我叫八哥帶著你一直去見他叔叔,豈不更為省事?前天我見你一團高興要去找姑子,我不便攔你。究竟我們自己弟兄,有近路好走,我肯叫你多轉彎嗎?」

賈大少爺道:「本來我要同你說,我昨兒好容易問了我們老世伯,才曉得這姑子的名字庄處,誰知奔了去並不是那個姑子。還有好笑的事要同你講。」黃胖姑道:「什麼好笑的事?」賈大少爺把車夫說姑子不正經的話述了一遍。黃胖姑道:「本來這些人不是好東西,你去找他做什麼呢?但是愚兄還有一言奉勸你老弟:現在正是疑謗交集的時候,這種地方少去為妙。一個奎官玩不了,還禁得住再鬧姑子?倘或傳到都老爺耳朵里,又替他們添作料了。」

賈大少爺一團高興,做聲不得,只得權時忍耐,談論正經,連連陪著笑說道:「大哥的話不錯,指教的極是……小弟的事全仗大哥費心,還有什麼不遵教的。但是走那條路,還得大哥指引。」黃胖姑道:「你別忙。今天黑八哥請你致美齋,一定少不了劉厚守的。到了那裡,你倆是會過的,你先拿話籠住他,私底下我再同他替你講盤子。你曉得厚守是個什麼人?」賈大少爺道:「他是古董鋪的老闆。」黃胖姑哼的一笑道:「古董鋪的老闆!你也忒小看他了!你初到京,也難怪你不曉得。你說這古董鋪是誰的本錢?」賈大少爺一聽話內有因,不便置辭。黃胖姑又道:「這是他的東家華中堂的本錢!」賈大少爺道:「他有這個綳硬東家,自然開得起大古董鋪了。」黃胖姑道:「你這人好不明白!到如今你還拿他當古董鋪老闆看待,真正『有眼不識泰山』了!」賈大少爺聽了詫異,定要追問。黃胖姑道:「你也不必問我。你既當他是開古董鋪的,你就去照顧照顧,至少頭二萬兩銀子起碼,再多更好。無論甚麼爛銅破瓦,他要一萬,你給一萬,他要八千,你給八千,你也不必同他還價。你把古董買回來,自然還你效驗。」賈大少爺聽說,格外糊塗,心上思想:「一定是我買了他的古董,便算照顧了他,他才肯到中堂跟前替我說好話。」便把這話問黃胖姑道:「可是不是?」黃胖姑道:「天機不可泄漏!到時還你分曉。」

賈大少爺將信將疑,自以為心上想的一定不錯,便也不復追問,停了一刻,說道:「華中堂這條路是一定要走的了。還有別人呢?黑大叔那裡幾時去?」黃胖姑道:「你別忙。華中堂的路要走;軍機上不止他一個,別人那裡自然也要去的。你不要可惜錢,包你總佔便宜就是了。」賈大少爺道:「你老哥費了心,小弟還有什麼不曉得。」黃胖姑道:「事不宜遲,要去今天就去。你在我這裡坐一會兒,等我替人家辦掉兩樁事情,等到一點鐘我們一塊兒上致美齋。」賈大少爺道:「既然你有事情,我也不來打攪你,我到別處去轉一轉來,等到打過十二點鐘我來同你去。」說罷,拱拱手別去。

這裡黃胖姑果然替人家辦了若干事,無非替人家捐官上兌,部里書辦打招呼,以及寫回信,打電報,大小事情,足足辦了十幾件。真正是「能者多勞」。幸虧他自己以此為生,倒也不覺辛苦。等到事情辦完,恰恰打過十二點,賈大少爺已經來了,約他一同去赴黑八哥的約,飯後同到劉厚守鋪子里買古董。說罷同出上車。

霎時到得致美齋,客人絡續來齊,亦無非是昨天幾個,但是沒有錢、王二位。卻添了一位,也是進京引見的試用知府。這位知府姓時,號筱仁,乃山西人氏。賈大少爺敘起來,還有點世誼。賈大少爺到了檯面上,竭力的敷衍劉厚守,黑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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