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設陷阱借刀殺人 割靴腰隔船吃醋

卻說戴大理向巡捕問過底細,曉得他的這個缺是斷送在周老爺手裡,因此將周老爺恨入骨髓。當時卻也不露詞色,向巡捕交代過公事,送過巡捕去後,他卻是直氣得一夜未睡。整整盤算了一夜,總得借端報復他一次,方泄得心頭之恨。

且說他這五天假期裡頭,所有文案上幾個同事一齊來瞧他,安慰他。周老爺卻更比別人走的殷勤,每天早晚兩趟,口口聲聲的說:「自從老前輩這兩天不出來,一應公事,覺著很不順手,總望老前輩全愈之後,早點出門才好。」他同戴大理敷衍,戴大理也就同他敷衍。

周老爺回到院上,有時劉中丞傳見,問起戴大理的病,周老爺便回中丞說:「戴牧並沒有甚麼病。聽說大人前頭要委他署事,後來又委了別人,他心上不高興,所以請假在家養病。卑職想此番不放他出去,原是大人看重他的意思,為的年下公事多,他總算這裡熟手,所以留他在裡頭多頓兩個月。卑職伺候上司也伺候過好幾位了,像大人這樣體恤人,曉得人家甘苦,只要有本事能報效,還怕後來沒有提拔嗎?戴牧卻看不透這個道理,反誤會了大人的一番美意,將來總是自己吃虧。」

劉中丞一聽這話,心上好生不悅,道:「我委他缺,又沒有當面同他講過,他若一直在我這裡當差,還怕將來沒有調劑?怎麼我要他多幫我幾個月就不能夠嗎?有病請假,沒病也請假,他還是拿把我,除了他我就沒有人辦事嗎?」周老爺聽了,並不言語。誰知劉中丞倒越想越氣。過了五天,戴大理假期已滿,上去稟見,劉中丞雖沒有見他,幸虧還沒有撤他的委。他仍舊逐日上院辦公事。畢竟他是老公事,劉中丞少不得他,所以雖然不歡喜他,然而有些公事還得同他商量。他一見憲眷比從前差了許多,曉得其中一定有人下井投石,說他的壞話。他也不動聲色,勤勤慎慎辦他的公事,一句話也不多說,一步路亦不多走。見了同事周老爺一班人,格外顯得殷勤,稱兄道弟,好不鬧熱,並且有時還稱周老爺為老夫子,說:「周老爺是中丞從前請的西賓,中丞尚且另眼看待,我等豈可怠慢於他。」周老爺一幫人見他如此隨和,大家也願意同他親近。周老爺沒有家眷,是住在院上的,他不時要到周老爺屋子裡坐坐談談天,還時常從公館裡做好幾件家常小菜,自己帶來給周老爺吃,說是小妾親手做的。如此者兩個多月,大家只見他好,不見他壞。偶然中丞提起,大伙兒一齊替他說好話,因此憲眷又漸漸的復轉來。況且他在院上當差已久,不要說外面人頭熟,就是裡頭的甚麼跟班、門上跑上房的,還有抱小少爺的奶媽子,統通都認得。戴大老爺自從在周老爺面上擺了一會老前輩,就碰了這們一個釘子,吃過這一轉虧,以後便事事留心。這是他閱歷有得,也是他聰明過人之處。

閑話休題。且說此時浙東嚴州一帶地方,時常有土匪作亂,抗官拒捕,打家劫舍,甚不安靜。浙江省城本有幾個營頭,一向是委一位候補道台做統領。現在這當統領的,姓胡號華若,是湖南人氏,同戴大理同鄉同年,因此他倆交情比別人更厚。卻說這班土匪正在桐廬一帶嘯聚,雖是烏合之眾,無奈官兵見了,不要說是打仗,只要望見土匪的影子,早已聞風而逃。官兵有兩種,一種是綠營,便是本城額設的營泛。太平時節,十額九空,都被營官、哨官、千爺、副爺之類,通同吃飽。遇見撫台下來大閱,他便臨期招募,暫時彌縫,只等撫台一走,依然是故態復萌。這番土匪作亂,雖也奉到省台密札,叫他們竭力防禦,保守城池。

無奈舊有的兵,大概是老羸疲弱,新招的隊,又多是土棍青皮,平時魚肉鄉愚,無惡不作,到這時候有了護符,更是任所欲為的了。至於那些營官、哨官、千爺、副爺,他的功名大都從鑽營奔競而來,除了接差、送差、吃大煙、抱孩子之外,更有何事能為。平日要捉個小賊尚且不能,更不用說身臨大敵了。一種是防營。從前打「粵匪」,打「捻匪」,甚麼淮軍、湘軍,卻也很立下功勞。等到事平之後,裁的裁,撤的撤,一省之內總還留得幾營,以為防守地方起見。當初裁撤的時候,原說留其精銳、汰其軟弱,所以這裡頭很有些打過前敵,殺過「長毛」的人。就是營、哨各官,也都是當時立過汗馬功勞,甚麼「黃馬褂」 、「巴圖魯」 、「提督軍門頭品頂戴」,一個個保至無可再保。事平之後,那裡有這許多缺應付他們,於是有此一個防營,就可安頓這一班人不少。又過了二十年,那些打過前敵,殺過「長毛」的人,早已老的老了,死的死了,又招了這些新的,還怕不與綠營一樣。這防營的統領幫帶,無論什麼人,只要有大帽子八行書,就可當得,真正打過仗,立過功的人,反都擱起來沒有飯吃。就有幾個上頭有照應,差使十幾年不動,到了這種世界,入了這種官場,他若不隨和,不通融,便叫他立腳不穩,而且暮氣已深,嗜好漸染,就是再叫他出去殺賊也殺不動了。至於那些謀挖這個差使的,無非為剋扣軍餉起見,其積弊更與綠營相等。這回所說的胡華若胡統領,正坐在這個毛病。

這時候嚴州一帶地方文武官員,雪片的文書到省告急。上司也曉得該處營泛兵力單弱,不足防禦,就委胡華若統帶六營防軍,前往剿捕。胡華若的這個統領,本是弄了京里甚麼大帽子信得來的,胸中既無韜略,平時又無紀律。太平無事,尚可優遊自在,一旦有警,早已嚇得意亂心慌,等到上頭派了下來,更把他急的走頭無路。只因戴大理交情頂厚,未曾奉札之前,偏偏又是戴大理頭一個趕來送信道喜,請安歸坐,便說:「蠢爾小丑,大兵一到,不難克日蕩平,指日報到捷音,便是超升不次。所以卑職前來叩喜。」胡華若道:「老同年休要取笑!你我彼此知己,更有何話不談。你想,我從前謀挖這個差使的時候,化的銀子你是曉得的,通共只當得半年,從前的虧空還沒彌補,就出了這個岔子,你說我心上是什麼滋味!況且這出兵打仗的事情,豈是你我所做得來的?錢倒沒有弄到,白白的把命送掉,卻是有點划算不來。至於立功得保舉的話,等別人去做罷,這種好處我是不敢妄想的了。」

戴大人道:「上頭委了下來,大人總得辛苦一趟。」胡華若道:「我不去!我這身子是吃不來苦的,倘若送了命,豈不是白填在裡頭!甚麼封蔭恤典,我是不貪圖的。等到札子下來,我拚著這官不做,一定交還上頭,請他另委別人。」戴大理道:「這個倒不好退的。好在那裡是烏合之眾,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大人不過只想不擔這個沉重,其實卑職倒有一條主意:大人上院稟請一個人同去,各式事情只要委了他,無論辦好辦丑,都可不與大人相干。」胡華若忙問:「何人?」戴大理道:「就是同卑職在一塊辦文案的周某人。」胡華若道:「我也曉得這個人,聽說他做過中丞的西席的。」戴大理道:「正是為此,所以他在中丞跟前,言聽計從,竟沒有一人趕得上他。現在上頭委了大人到嚴州剿辦土匪,大人要說下去,以卑職愚見,那是萬萬使不得的,被上頭看了,倒像我們有心規避,恐怕差使辭不掉,還要叫上頭心上不舒服。」胡華若道:「依你老同年的意思怎麼樣?」戴大理道:「現在只等公事一下,大人就上院回中丞,稟請幾個得力隨員一同前去,頭一個就把周某人名字開上,上頭是沒有不答應的。周某人想在中丞跟前當紅差使,好意思說不去。等他前來稟見之時,大人就把一切剿捕事宜,竭力重託在他身上。將來設或事情辦得順手,大家有面子;倘若辦得不好,大人只須往周某人身上一推。中丞見是周某人辦的,就是要說甚麼,也不好說甚麼了。到這時候,大人再去求交卸,求上頭另委他人,上頭就是怪大人辦的不好,譬如有十分不是,到此亦減去七分了。大人明鑒,卑職這個條陳可否使得?」胡華若一聽他言,不禁恍然大悟。連忙滿臉的堆著笑,說道:「老同年此計甚妙,兄弟一定照辦。」

說到這裡,戴大理又請一個安,說道:「將來大人得勝回來,保案裡頭,務求大人在中丞跟前栽培幾句,替卑職插個名字在內。」胡華若道:「只個自然。但怕辦的不好回來,叫老同年打嘴。」戴大理尚未及回答,忽見一個差官來稟:「院上有要事立刻傳見。」戴大理只好起身相辭。胡華若立刻坐轎上院。走進官廳,手本剛才上去,裡頭已叫「請見」。當下劉中丞同他講的就是嚴州府的事情,叫他連夜前去剿辦土匪,並說:「那裡的事情十分緊急。老兄帶了六個營頭先去。如果不敷調遣,趕緊打個電報給兄弟,再調幾營來接應。今天因為事情太急,所以先請老兄來此一談,隨後補了公事送過來。」

胡華若連連答應,等中丞說完,接著回道:「職道的閱歷淺,恐怕辦不好,辜負大人的委任。況且手下辦事的人得力的也很少,現在想求大人賞派幾個人同去。」劉中丞道:「你要調誰,就叫誰去。」胡華若道:「大人這裡文案上的周令,職道曉得這人很有閱歷,從前在大營里頓過,有了他去,職道各事就可靠托在他一人身上。」劉中丞道:「他吃的了嗎?」胡華若道:「這人職道很曉得的。」劉中丞道:「他能夠吃的了,最好。好在我這裡沒有甚麼大事情,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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