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一回 二英雄血濺雲家莊 一都監敗退黃蜂嶺

話說當下雲太公苦苦相留,楊雄、石秀推卻不得,只得暫行留下。不上一二天光景,這奇事又傳揚開去。都說雲太公家女兒被妖魔纏擾,多時推卻不開,卻得兩位異人到庄,施展法術,把妖怪收在葫蘆中,救了那女兒性命,本領端的驚人。大家把此事當做奇聞,畫蛇添足,傳說開去,早又鬨動遠近。有許多好事的男女,竟自趕到莊上,要看看異人恁般模樣。楊雄、石秀兀自好笑。太公把二人留在莊上,終日里酒食管待,十分周到。有時覺得沉悶,便去庄外林子邊走走,觀看一些野景,卻也閑散。

且說那日晌午時分,雲太公在後堂坐地,只見一人閃將入來,躬身唱喏。太公看時,卻是前日捉妖被打倒的那個姓張的漢子。太公便道:「大哥何事?」那漢子瞪著太公,半晌說道:「俺來請問,你那二位客人姓甚名誰?」太公道:「這是經商的王大、王二兄弟,山東人氏。」那漢子一陣冷笑,自己掇個凳子坐了,叫道:「太公你自做夢哩,你家中留著強盜,只怕要大禍臨頭了!」太公大驚,問道:「此話怎講?」漢子道:「這二人哪裡是王大、王二,那個黃臉皮,長髭髯的漢子,姓楊名雄,綽號病關索,出身是薊州兩院押牢節級。這個高顴骨,斷山根,坎眼睛,尖下巴的兄弟,叫做拚命三郎石秀。他們只是結義兄弟,因在薊州殺人,做下血案,逃避他方。後來又投奔上梁山泊,殺人放火,沖州撞府,鬧了數十起案子,這聲名趙官家也知道。見今哪一處不揭出告示,拿到梁山泊強人一名,有官者官上加官,無官者賞錢三千貫,窩藏者與賊人同罪。你如何大膽,把他們留在這裡。」太公道:「此話當真么?你莫非錯認了人?」漢子道:「當年俺在薊州時節,他們的面孔看得廝熟。昨日在人叢中俺又看清,怎說認錯。」太公呆了半晌,說道:「這便如何?」漢子道:「俺有兩條妙計在此,由你自擇。第一,你便將二人姓名寫明,做下狀紙,趕緊去當官出首,待派捕盜人員前來拿捉,這便脫了你的干係。這裡離州城不遠,你若今日趕去,當夜便得成功。第二,你如怕結冤讎,不願自己出首的話,你可不動聲色,設計將他們穩住,待俺替你趕緊去報官,等到半夜三更,捕快公人一齊撲入庄來,拿了就走。你卻只推不知,這方法也穩當。」太公搖頭道:「這個……這個……這都不好。他們拚死逐去妖怪,救了俺女兒性命,如何下這毒手!」漢子道:「你親眼看見么?」太公道:「這卻不曾見得,俺女兒如此說。」漢子道:「恁地,怎見得是他們的功勞?」太公又頓了半晌,只說:「不忍下手。」那漢子起身說道:「太公到底是和他們一氣,卻在俺面前裝呆。你今不應,俺便自去當官首告,那時拿到衙門裡,休怨俺將你帶累。」說罷,拔步便走。太公連忙將他喚住,道:「張大哥,俺們且做商量!」那漢子道:「俺早說得一清二楚,商量甚的?」說著,又要走了。太公慌忙一把拖住,叫道:「張大哥,老漢這把年紀,也須可憐俺則個!」那漢子道:「可憐什麼來,你是莊主,他們是強盜,你留了在家,要想沒事,可沒這般容易。」太公哭喪著臉龐,說道:「俺不忍!」那漢子道:「你和他們又不是親戚,怎地不忍?」便洒脫袖子,跨下階沿,說道:「太公,太公,你不要執著不忍,弄得身家性命也休!」這時太公真急了,搶步下階,把那漢子一把拖回來,坐了大半天,才行迸出話來,說道:「俺又不和他牽親帶故,他們自做強盜的不好,干俺甚事。張大哥,俺今依你第二條計,趕緊去罷。」那漢子大喜,問道:「誰在服侍二人?暗裡也得去告他知道,夜間事發,好做準備。」太公道:「一個姓毛的莊客,俺同你去尋他。」便引那漢子悄從後門走出,抄到庄門外左首林子邊。只見那莊客正在刈草,太公見四下無人,便把莊客叫入林子里,三個人席地坐談。這個三面環抱的大林子,又深又密,便三五十人也隱藏得,三人安心在內密談,不在話下。

且說楊雄、石秀兄弟二人,那日午後無事,便去庄前庄後閑走,看了一遍野景。楊雄叫聲:「兄弟,俺們留待此間,今天是第三日了,莊主太公管待雖好,總覺悶人。明天恁地如何,俺只要走,包裹、哨棒,索性由他拿去了罷。」石秀道:「本只答應他三天五日,明日自走。」一路說著,楊雄轉身先進庄去。石秀貪玩,慢慢過來,卻踅到莊子左首,只見好大的林子,天然環抱,把個莊院隱藏在內。石秀不由慢步向前,順著林子邊踅,忽覺溺急,抬頭看了一下,四無人影,便入林子里凈手。石秀凈手剛罷,忽聽林子里有聲音,似像就在近邊。石秀道:「奇怪!莫非有無恥男女在內?」便順著聲音,輕輕向前踅去,約莫百十步,忽聽得有人叫了一聲「楊雄」。石秀好疑,連忙住步,隱到一棵大樹背後,聽聲音更近了。仔細聽時,那聲音倒廝熟。石秀更疑,就輕輕爬升那棵大樹,盤到一個椏杈中,將身坐好,借樹葉隱敝著身體。這樹上也好,只能他望人家,人家卻望他不見。石秀坐在椏杈中,向說話的地方望去。不望猶可,這一望之下,爭些兒脫口叫出聲來。只見一棵合抱的大樹下,卻是三個人坐著。一個莊客,一個從背後看出是雲太公,還有一個坐的也巧,正在石秀斜對面,仔細望清楚時,卻是薊州的軍漢踢殺羊張保。石秀道:「張小牛說這廝刺配遠方,不想卻在此地。」當下望見這付情景,就瞧科六七分,只是聲音苦不甚高,聽不清楚說些什麼。最後,三人一齊起身,才聽到「事不宜遲,謹防逃走」的話。石秀心裡更自明白,伏在樹椏杈中,怎敢動彈。直等三人去遠,方才下樹,兜抄出林子,從另一小徑中,緩緩地踅入莊子而去。石秀走回自己屋子裡,四顧無人,便把那話告訴楊雄,說道:「不信世路難行,人心險惡到如此地步!」楊雄道:「俺同鄉人說張保這廝,被知府尋事刺配,不想卻在這裡徐州。」兄弟背地裡商量一回,天色晚了。只見那莊客進來點燈,又送進酒飯來,自添了幾回酒,只教二人盡吃,又送茶送水,侍候得十分周到。石秀看在眼裡。吃罷夜飯,只見雲太公走入屋子,兄弟二人連忙相迎,對太公稱謝。太公道:「二位大恩人,怎的如此客氣?你們如是,老漢反而不安!」石秀道:「好說。」太公道:「恩人,休嫌老漢絮聒,今日是十八日,屈留你們,剛只三天,老漢心裡打算,欲二恩公再留三日,不知肯承情也否?」石秀拱手說道:「太公美意,怎不感激!只俺兄弟實在有事,不敢多留,至多明日再留一晚,後日便行。」太公道:「也好!且待後日再理會。」說話時,只見楊雄低眉闔眼,屢次垂頭下去。石秀叫道:「哥哥敢是醉了?」楊雄連忙睜眼,答道:「哪裡是醉,再吃幾壺也不……」說著,又自垂頭下去。石秀笑道:「太公你看。」楊雄又強自抬頭,睜大眼睛,說道:「不醉!不醉!倘有,俺敢再多吃些。」石秀好笑,不禁自己也打呵欠。太公起身道:「明日再見!」二人懶懶地送至門首。太公走後,那莊客也就溜出屋子,石秀隨手將門掩上,口裡只叫安睡。半晌,二人靜聽,外面已沒聲息,便把身上拽紮起,拔出腰刀,拂拭一下,入鞘放好。石秀又把燈兒移到床側,遮隔火光,各自上床盤膝坐定,閉目養神,聽更鼓時,卻還不到二更。一回又一回,直到更鼓三下,二人下床,掩到房門背後靜聽,卻沒有半點聲音。房門本來虛掩著,不曾下栓兒,石秀就在門隙中,借外面的月光望去,卻也清晰。半晌,只見一人走來,躡手躡腳,將房門輕輕推動,推到一半光景,閃將入來,吃石秀夾脖子一把抓住,提到燈下看時,便是服侍他們的莊客。但見他驚得面如土色,做聲不得。石秀把刀撇著他的臉道:「你這不成材的東西,也敢來做手做腳!」那莊客棄了手中繩索,抖著說道:「好漢,這是姓張的漢子出的主意,不干我事。」石秀只一刀,把那莊客殺了。只見楊雄又拿進一個人來,兀的不是張保是誰?楊雄道:「你方動手,俺見房門外又有人影一閃,連忙出去,不想卻是這廝。」石秀道:「休多說,快些提防外面!」便拾條繩索,將張保渾身綁了,割塊布,塞住了口,向床背後只一丟,說道:「少頃發落。」當下二人躥出房去,走到院中,月光下,只見又有二人撲到,石秀看清,卻都是莊上的莊客。楊雄只一刀,早將一個莊客剁倒。石秀卻把那一個拿住。那莊客連說:「不干我事,都是太公主張。」石秀道:「太公何在?」那莊客道:「太公和張保定下妙計,去府里請了二十二名公人到來,因二位好漢了得,怕人多反壞了事,張保教守在庄門外面,只教俺莊上人動手,太公卻在內堂等候拿人。」石秀手起一刀,又把那個莊客殺了。楊雄叫聲:「兄弟,仔細又有人來!」石秀道:「不殺這雲太公老賊,天理不容!」二人拔步就走,剛自拐彎過去,只見對面又有兩人,楊雄、石秀直搶上前。那兩個叫聲:「阿也」,丟了刀棍,轉身便走。經不起石秀腳步快,躥去一個一刀,都結果了。石秀前行,楊雄在後,走到前日齋神的所在時,一個莊客手拿一把叉,正在那裡舞動作勢。那莊客見石秀走到,揚手就一飛叉,石秀把頭一低,那人覷個空,搶步下堂便走,不想楊雄趕到,劈面一刀,腦袋變做兩半。石秀叫聲:「走」,二人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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