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五回 無毛蟹冤陷定陶城 活閻羅獨下樑山泊

話說刁桂同了那位街坊,問明何二虎和婆娘住處,徑向那裡走去,不上半個時辰。早已到了。刁桂在家雖不常上鎮,但當初刁椿入贅畢姓,成婚以後,也曾同老婆到過石碣村老家。這婆娘見過婆婆和大伯,刁桂無論如何眼生,萬不會見面不認識。且說二人進入何家,只見婆娘正立在那裡,看一個丫鬟在院中打掃。刁桂二人進來,那婆娘見了,就轉身望里跑,口裡不作一聲。那街坊忍不住了,開口便喚:「桃姑娘,你家大伯來哩!」婆娘轉身立定,顯出一副不尷尬模樣,問道:「你是什麼人?敢胡亂撞將入來。」那街坊道:「姑娘笑話,我是你家街坊牛六叔,不爭你已眼生么?」婆娘裝呆,直瞪兩隻眼睛,對牛六叔只管看。刁桂上前便叫:「弟婦。」婆娘把臉子一沉,喝道:「奴不認識你,誰是你的弟婦?休來胡行撞騙,快些與我滾出去!」那街坊走上兩步,和顏悅色說道:「姑娘休得取笑,他真是你的大伯,你丈夫的親哥兒,石碣村的刁桂刁大哥。」那婆娘啐了一口,道:「你這人也好,奴不認識他,哪裡來的大伯,你敢想同來撞騙么?」說著,嬌嗔作勢,也不叫他們坐。這時刁桂氣忿填胸,叫道:「你真的不認俺么?俺此來倒並沒歹意,只要問聲俺兄弟怎樣死法,好去回覆老母,你今裝呆不認,這倒使人氣惱了。」婆娘道:「奴一定不認得你。」只說得一句話,那個丫鬟進來,婆娘對她看了一眼,丫鬟撇了掃帚,轉身就走。牛六叔瞧著不對,便喚:「刁桂,我們走罷。」不知這刁桂生長石碣村裡,自小就看慣村中的行徑,三言兩語不合,揮拳打架,不當一回事。他為人雖然誠實,可是性子非常剛烈,毫不怕硬。他若發作起來,面前便有刀山火坑,他也不懼。如今見那婆娘翻變麵皮,又口出不遜之言,不由惱怒起來,牛六叔叫他走,他哪裡肯應。便大叫道:「今日俺才知道了,你這婆娘真是個毒心淫婦,你棄了丈夫背地裡逃走,卻來此地快活。」他話沒有說完,只見外面進來二人,牛六叔一眼看清,第一個走的正是何二虎,不禁心裡一跳,連叫刁桂快走;刁桂如同沒有聽得。何二虎進來,一拍案子,喝道:「你這漢子是誰?有話好說,為甚如此胡鬧?」刁桂正在大罵,突地聽見有人拍桌子吆喝,就一抬頭,說道:「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石碣村的刁桂便是。俺和這婆娘理論,你休來管人閑事。」何二虎喝聲:「放屁」,對刁桂一指道:「哪裡的野貓,敢來此地撒潑,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地方!」那後隨的漢子插嘴道:「二官人,值得同他鬥口,俺聞石碣村和梁山泊相通,那裡出過強盜,這漢子多分也不是好人。」牛六叔聽說話更不對,做好做歹,連忙拖了刁桂就走,好容易勸回客店,算不曾在那裡決撒。

刁桂回至客店,兀自氣忿忿地,怪牛六叔不該強勸他回來。牛六叔說道:「如今的世界,雞子難斗石子,不如回去再做商量。」刁桂不願。傍晚時分,忽聽得店外一陣喧嚷,十幾名做公的,各執長短兵器,蜂擁進來,口喊:「拿捉梁山泊強賊。」牛六叔情知不好,慌忙躲避,還有那個街坊也避開了,眾多做公的入來,便將刁桂抓住,不由分說,一索綁了就走,婆婆大哭,店中客人都驚得要死。眾公人走了以後,那牛六叔二人才敢出來,便對婆婆說道:「如今人已被捉,哭也無益,這裡全是何二虎的勢力,便去官府首告,只怕也佔不得便宜,還是趕快脫離虎口,回家去再理會。」婆婆說:「是。」含著眼淚,算清店帳,同二位街坊連夜動身。婆婆回到石碣村裡,望了幾日,不見一位街坊來商量,央人上鎮去請,大家都推三阻四,再不肯來。始初牛六叔等一片好意,伴刁桂子母前去,滿擬探聽個水落石出,替刁椿告狀鳴冤。不想婆娘堅不相認,何二虎好生厲害,使出惡計,反把刁桂當梁山泊強人拿去。這一唬非同小可,若不退步,須防官司牽累,倘被砌做梁山泊強人,這罪名可就大了。他們經此一駭唬,再不敢出頭多事,都推託有事,躲在家中,把那婆婆置之度外。

且說刁家婆婆,在村中望了幾日,不見一位街坊到來,也知他們定是怕事,不肯再來哩。如今一個兒子被人殺死,一個又被當做強盜拿去,眼前舉目無親,這冤枉今世里不能伸雪了。每日只是嚎啕痛哭,茶飯都無心吃,形容憔悴,十分可憐。鄰舍人家聽得心軟了,都來屋子裡勸解,那婆婆只是痛哭。貼鄰一個漢子叫做康良的,無意說起梁山泊三阮兄弟,那婆婆猛然想起,說道:「人說梁山泊宋公明大王忠義,替天行道,慣打不平,專殺貪官污吏,搭救窮苦小民。有人求他,這宋大王無有不應,替人平反曲直,真強過官府十倍。我也氣昏了,本來三阮兄弟都在山上,聽說都做了什麼頭領,好大的威風。既有這條門路,何不就拚此老命,上山去見三阮兄弟,拜他們轉求宋大王,可能夠替我兒子伸冤,除了此著,已自無門可走了。」婆婆想得這個主張,當下便對康良說了。康良道:「好雖好,只是梁山泊有數百員頭領,又有千軍萬馬,那裡很是怕人,說話得不對時,可不是耍。」婆婆把心兒一橫,說道:「怕甚的,到此地步,我便死也值得!我想三阮兄弟現在雖做頭領,當初也是我們村裡人,他們沒上梁山泊時,也多少受過我一點好處。我今前去,不爭會把我殺了,我主意已定,明日便行。」康良道:「婆婆既然有此決心,俺就伴送你前往。」康良和婆婆相約停當,好在這裡上梁山泊本有水路可通,路程也沒多大遠,不消一日可到。次日,康良又叫了兩名伴當,盪出一隻船來,扶婆婆下了船,就駛入湖泊子,徑向梁山泊而去。路上並沒耽擱,直到山下大港內,只見對面兩隻小船,如飛駛至。船頭上有人立著,手執刀叉,康良一見,就知這是山泊里的船隻,出外來巡邏的。當下便放大膽子,只顧向前駛行,只聽得船頭上有人喝道:「什麼船隻,快些報來!」康良連忙答道:「俺們從石碣村到此,要見這裡阮家三位頭領。」可算巧事,這兩隻船正是活閻羅阮小七部下,那人聽康良說了,便引至西北水寨。婆婆見了阮小七,只喚得一聲:「七哥」,兀的雙淚交流,喉嚨中梗噎著,一句話也不能出口。阮小七慌忙倒身下拜,說道:「婆婆有甚冤屈,恁地氣苦,盡可訴說俺聽。誰人將你欺負,俺替你去出頭做主。」說罷,起身請婆婆安坐,叫康良也坐了。婆婆拭乾眼淚,才將那事從頭細說,都告訴給阮小七。小七聽畢,突將桌子一拍,跳起身來叫道:「反了!反了!俺不信刁二哥恁般好人,竟會遭到慘死;刁大哥又被陷害,真正無天無日了,此仇不可不報。」阮小七這樣跳嚷,倒把康良唬了一跳。小七立刻拿出許多銀兩,重重賞了康良和兩個伴當,教他們回石碣村,婆婆留在山上,且待將來再說。康良收拾銀子,謝了自去。阮小七便撥四名嘍啰,用竹兜子抬了婆婆,送她往老母那裡安頓。婆婆見阮小七如此相待,心中自也寬慰。

再說阮小七送過婆婆,當夜即行尋他二位哥哥,把刁家之事告說一番,便要趕往定陶縣去,救取刁桂脫難。阮小二、阮小五齊說很好,但須稟了公明哥哥和軍師吳學究,定下良策,方能行事。阮小七道:「這等小事,也值得去驚動哥哥,恁地說時,俺們待下山救取,只怕刁桂的首級已不保哩。」阮小七鬧著要去,小二、小五隻勸且慢。阮小七道:「誰人沒有心肝,這婆婆登時失卻兩個兒子,多麼苦楚可憐,若依你們那般做時,婆婆早就氣死了!」嘴裡叫喊著,起身便走。小二、小五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多說,且連夜來見宋江稟話。偏生宋江今日有點感冒,晚上老早就睡了,二人沒法,只得退回水寨,直等到次日中午時分,方才上山來見宋江,稟陳一切。宋江道:「七哥的性子只是急躁,胡亂而行,須防弄出意外,快些請將來,俺與他當面商量。」阮小二說:「好。」立差一名嘍啰趕往水寨,不一會,嘍啰回報,昨夜四更時分,阮頭領帶了朴刀包裹,匆忙地下山去了。阮小二、阮小五、宋江一齊吃驚,齊說:「這事如何是好!」宋江道:「戴院長偏生不在這裡,前日因事往狼嗥山去了,除了他誰人能夠追及?」阮小五道:「飛毛腿劉通走路最快,不如命他下山追趕。」宋江稱好,立傳飛毛腿劉通聽令。少頃,嘍啰上來稟覆:「劉通奉了柴進之命,跟周通、李忠辦糧去了,預計三二日後方能回山。」這時阮小二、阮小五分外著急,計算時候將近一天,除卻戴宗、劉通,別人萬萬不及,去也無益,只索待戴宗回山再說。第三日傍晚時分,戴宗回山了,宋江便說明情由,教他漏夜下山,立等回報。戴宗奉命,匆匆換上行裝,下了山寨,作起神行法,趕向定陶而去。這幾天內,阮小二、阮小五憂急得不成樣子,只盼望戴宗迅速回來,好得知兄弟如何下落。那日大家正在商議,戴宗回來了,報說阮小七在定陶殺人。已被官府拿下,押入牢中,只等上司批文下來,就要立地處決。

原來阮小七那晚負氣而走,回入自己水寨,自念:「這事急不容緩,若待告稟公明哥哥,發兵下山相救,只怕要來不及了。今日婆婆告訴俺時,那何二虎和婆娘所在,俺都記得清清楚楚,何不一人悄然下山,往那裡把姦夫淫婦殺了,再去打開監牢,劫了刁桂就走。回來山寨時,也安了婆婆的心,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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